第1章
夫君是天朝名将,黎青轻与他成婚的第三年。
黎青轻意外发现他所作的亡妻词。
词句字字泣血,道尽遗憾。
他在亡妻词里写自己和相爱的人被迫分开,不得已娶了她的堂妹。
而黎青轻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堂妹。
……
南国,青阳军营。
“将军,夫人来军营了,说见不到你她就不会走。”
营帐外传来守卫兵尊敬的声音,不疾不徐的步伐声在缓缓靠近。
黎青轻颤抖着将手里的信纸塞回信封,却怎么也塞不进。
“咔嚓”一声。
门帘被掀开,料峭寒风席卷而来。
下一瞬,黎青轻整个人被圈在男人怀里。
沈若璟怀语气倦怠:“青轻,我都两天没合眼了……”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她心下一紧,将手摁在刚刚复原的信封上。
她咬住唇间软肉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堪堪转过身忧声道:“军务繁忙,但将军更要注意身体。”
立于她身前的男人年不过三十,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冷傲孤冷,却有睥睨世间一切的压迫感。
黎青轻不由恍惚……
直到真的看到这位封狼居胥的将军郎婿,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重生到与他成婚的第三年。
望着他冷峻的脸庞,黎青轻心里复杂情绪翻涌。
上一世,自己是下嫁给沈若璟,阿娘说他家世虽平庸,但胜在一身才学,总有出头之日。
更遑论算命先生说过沈若璟命里就一个夫人,婚后定不会苛待了她。
后来如阿娘所说,她们真的相敬如宾,还生了个可爱的小郎君。
两年时间,他从百夫长一跃为战无不胜的将军,为她挣得诰命。
人人都说她命里带福,才找了个如意郎君。
所以当重生到这一世,她也做好了再来一世幸福的准备。
直到今天她来军营送羹汤,才意外发现这信封,揭开了上辈子自己总觉从未走近他内心的秘密。
里面是沈若璟亲手所写,字字泣血,奠念亡妻……
而那所谓亡妻,便是曾与沈若璟一同长大,曾有过婚约的,她早已亡故的堂姐。
见她沉默,沈若璟拿起早已凉透的羹汤尝了口:“夫人可是等久了生气了?”
黎青轻回过神,摇了摇头。
她生气什么呢?
堂姐黎榕已经死了,可是心口就好似被小虫噬咬般难受得紧。
沈若璟放下汤盅,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掌心,不停摩挲着:“那夫人便是心中有事才会这么急着来寻我了。”
……
回府马车上,黎青轻怔看着窗外。
临近岁除,街道上人流如织,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着糖画,孩童们把玩着炮仗,热闹非凡。
可现下她却毫无兴致,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堂姐的脸。
她放下车帘,脸色毫无血色。
沈若璟见状,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白浮玉不会真一刀劈了段扶白的,他们闹了那么多次不都隔天又和好了。”
是的,她这次是为好友白浮玉与其夫君段扶白吵架的时候去找他的。
白浮玉是自己的好友,亦是将门虎女。
段扶白自幼与沈若璟一同长大,如今又一同在朝堂上共事。
他们成婚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两人十分恩爱,段扶白也保证此生只娶一妻。
可前些日子,白浮玉忽然发现他城外山庄有座阁楼,而那里挂满了另一个女子的画像。
后来她才得知原来在与自己成婚前,段扶白曾有过许定终生之人。
再后来他中了进士,再回去却发觉那女子已嫁做人妇。
白浮玉追问他,他却不以为然:“我只是纪念过往,从未逾矩。更遑论我已许诺只娶你一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当时白浮玉哭红了眼与自己诉说时,她还不觉事态严重。
可直到现在,沈若璟心中亦有她人,她才明白一颗心分给两人的苦楚。
白浮玉接受不了的并非是他曾爱过别的女人,而是如今两人都各自成婚,却还放不下她。
黎青轻乌黑的眸子染上几丝晦暗,她抿紧了嘴角,声音很低:“将军的青梅若是嫁作他妇,将军可还会为她作画,对其念念不忘?”
沈若璟的眸子里是一片淡然,他声音淡淡:“我不会。”
黎青轻眸里乌云骤然化去,喜色悄然爬上眼头。
可下一瞬,沈若璟握住她的手便倏然一松。
他望向车窗外,坚定无比:“我不会给她嫁做人妇的机会,因为我会娶她,给她挣诰命,让她风光无双。”
第2章
她捏紧拳心,抬起错愕的眸:“所以将军当初为什么没娶我堂姐?”
脱口而出地疑问被马匹的嘶鸣声掩盖。
车架猛地停住,马夫道:“将军,是个妇人和小孩拦住了路。”
沈若璟匆匆下马,抱起了那拦路的小孩,语气温柔:“我不是已经派人去接你们了吗?”
派人去接?是他的亲戚吗?
黎青轻掀起车帘才发现是多年没见的姑姑一家。
而他手里抱着的,就是堂姐黎榕的孩子。
“姑姑。”黎青轻轻轻唤了声。
窗外雪势愈大,沈若璟刚想伸手为黎青轻拢紧身上大氅,就被姑姑林寒玉一把拉住:“将军,先为孩子找个大夫吧。一路奔波,发起了高烧!”
沈若璟满脸担忧,缩回手:“青轻,你先去段府,我带孩子去找完大夫就去接你。”
黎青轻凝着他与那孩子如此亲昵的模样,心中骤痛。
原来沈若璟一直和堂姐家有联系,可他却做得如此密不透风,成婚多年她竟未发现一丝端倪。
……
段府。
寝殿内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碎的瓷瓶。
白浮玉颓然坐在地上,丫鬟蹲在一旁不停给她擦拭着眼泪。
“青轻,我想要和离了。”白浮玉见到黎青轻,开口却哽了声。
黎青轻小心翼翼从一堆破碎的瓷片中找到落脚点,踉踉跄跄走到她身边。
她蹲下身与白浮玉平齐,震惊道:“可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白浮玉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痕,语气只剩坚定:“是喜欢,可我无法接受他心中有别人。”
黎青轻心头一颤,垂在地面的手攸地滑到瓷器碎片,白皙的手腕上霎时一条血痕显现。
她将手拢在袖后,白浮玉眸光幽怨:“青轻,我算是错付了。好在沈若璟满心满眼都是你,能看着你幸福我也算放心了。”
良久的沉默,黎青轻咬住下唇,却不知如何回复。
她与白浮玉别无不同,她们的夫君心里都装着别人。
白浮玉哽咽了半晌,那双澄亮的眸里只剩下黯淡:“青轻,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会走出军营,嫁他为妻。”
“如今父兄断然不会让我再回军营,女子和离这青阳又不知道要如何非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是了,白浮玉是将门虎女,自小便跟随父兄在军营练兵。
后来爱上了段扶白,才放下手中银枪,甘愿嫁入段府,一心只做贤妻。
黎青轻一怔,自己若是也与沈若璟走到这一步,她该如何是好呢?
这两年,陛下重武轻文,黎家已逐渐没落。如今黎氏还能够在青阳苟延残喘,不过是仗着朝中新贵沈若璟的势。
白浮玉扯了扯她的袖袍,她才收回思绪。
漫不经心安慰道:“段扶白是个明事理的,不会同你和离。既把事情说开了,他日后定会收心。”
同时,她绞紧手指告诉自己:堂姐已经死了,自己同沈若璟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她又开导了白浮玉好一会儿,直到段扶白回府,她才起身离开。
丫鬟小玲见她出来,连忙搀住她:“夫人,将军怎么还不来接你……”
黎青轻步子一顿,忽而想起来那高烧的孩童,也不知将军是否将他们安顿好了。
丫鬟又道:“榕小姐的夫君粗陋不堪,没想到生的这孩子倒是水灵灵,好看得紧。”
黎青轻轻咳了两声,丫鬟慌忙将她扶上马车,道:“是奴多嘴了。”
回到将军府,兰庭轩点着灯。
兰庭轩本是为家中主母准备的庭院,因了沈若璟喜欢清雅,她便随他住在兰景院。
如今竟有人入住?怀揣着好奇,黎青轻加快了脚步。
她刚走近,推门的手却陡然一僵。
门缝里沈若璟将孩子抱在腿上,温柔哄着他喝药。
那孩子手里把玩着沈若璟亲手做的小木剑,调皮好动,丝毫不像病了几日的模样。
而那木剑陈旧,也丝毫不像是刚制成的模样。
小玲不解问:“夫人,为何不进去?”
言语惊起门中的人注意。
沈若璟放下孩子,起身走向门口:“青轻,你怎么来这了?”
黎青轻抑住喉间翻涌的涩意,刚想问为何他们在这。
那孩子便一把抱住了沈若璟的腿:“爹爹,这便是你给我找的阿娘嘛?”
话落,他将木剑猛地捅向黎青轻手腕裸露伤口!
“爹爹,我不喜欢她,我只有一个阿娘……”
第3章
黎青轻瞳孔猛然一缩,顾不上捂住渗出血迹的伤口:“他……叫你什么?”
“爹爹?”
难道这孩子是沈若璟与堂姐的?
恐怖的想法在脑子骤然成形,她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
沈若璟看向她发红的伤口,脚刚踏出一步。
姑姑林寒玉即刻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棉衣,歉疚道:“这孩子,从小没爹娘管教,如今是越发猖狂了。”
“青轻,你莫放心上。”
说罢,她又将手掌拢紧,做势便要打孩子:“慕君,不可胡乱叫!”
慕君?
黎青轻心猛一颤,沈若璟字长君……
慕君,慕君,爱慕长君……
这么明晃晃的情意,自己上辈子怎么就没想到过呢?
竟还帮着养了这孩子十多年。
甚至沈若璟对他远比对自己的孩子好,她也不以为然。
还劝慰自己,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沈若璟只是可怜他而已。
一旁的沈若璟桑却是将慕君护在身后:“孩子还小,想唤什么由他便是。”
话落,又看向呆滞的黎青轻求认同:“青轻,姨父也算半个爹,这样叫也合理。你说呢?”
黎青轻木然点了点头,呼吸却变得困难。
沈若璟视若罔闻,高兴地举起慕君转身:“小姨跟你开玩笑的,吃饭咯!”
黎青轻这才注意到,屋内饭桌上是已准备好的一桌佳肴,三幅碗筷整整齐齐。
四人中谁是外人,显而易见。
姑姑见黎青轻僵愣未动,立马吩咐下人道:“再加副我的碗筷吧。”
……
饭桌上。
慕君不爱吃葱,但又喜欢吃用葱炒过的菜。所以吃的时候便要一颗颗将葱挑出来。
这样特殊的癖好,怎会和沈若璟一模一样。
“慕君,多吃些才能强身健体,以后才会少生病知道吗?”
“等你病好起来了,我就教你练剑好不好?”沈若璟温柔至极,眸子里的慈爱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慕君一口一口扒拉着饭:“慕君就知道爹爹最好啦。”
那样一张脸,像极了堂姐黎榕。
所以沈若璟看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到了堂姐呢?喊这个孩子名字的时候,想到的是不是也是堂姐?
睹物思人,爱屋及乌这些个词挨个从脑海里蹦出来。。
黎青轻捻起筷子,捻起一粒晶莹白米放进嘴里,竟是涩的。
林寒玉柳眉拧紧,笑呵呵道:“青轻,姑妈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鲈鱼,现在也不知道口味变了没有。”
黎青轻回过神:“青轻口味没变。”
姑姑随后又夹了一筷鱼肉放入她碗里:“爱吃便多吃点。”
黎青轻轻嗯了一声,夹起鱼肉放入口中,明明是平时最爱吃的,如今却味同嚼蜡。
……
饭后,沈若璟在书房忙公务。
黎青轻一如往常给他准备了一份莲子羹送去。
沈若璟睡眠不好,莲子可以安神。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姑姑的哽咽声:“是造化弄人啊,才让我女儿嫁了个那样的混蛋。如果当初……”
黎青轻一怔,当初什么呢?究竟还有多少过往是自己不知道的。
姑姑冗长叹了口气,转了话锋。
“这件陈年旧事咱们就烂在心里吧,切不可因为这事让你们夫妻感情生了嫌隙。”
所谓陈年旧事,难道慕君真是他和堂姐生的孩子……
黎青轻忍不住地浑身发冷,想去推门的手都跟着打颤。
她的手好不容易落在门把手上,沈若璟斩钉截铁的声音随之响起。
“如果她知道了会介意,为了慕桑,我可以和离。”
第4章
可以和离?
他可知这世间女子与夫家和离,若家族无根基,下场皆是惨淡不堪。
黎青轻咬烂了唇间软肉,眼眸涩得发痛。
她很想冲进去问问沈若璟,可是觉得没必要了。
堂姐已经死了,她的质问有用吗?有意义吗?
……
晚上,寝殿。
黎青轻难以成眠,半梦半醒间有屡寒意从门缝中钻入。
沈若璟唯恐吵醒她,脚步轻到没一丝声音。
他身子刚着榻,黎青轻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一双坦然,一双却是酸涩。
沈若璟解开衣袍,温柔为她扯了扯被子:“这么晚怎还没睡。”
黎青轻双眸紧凝着他,他大手一揽,便将她圈在了怀里。
是熟悉的松木香。
沈若璟又问:“段扶白与白浮玉如何?”
黎青轻从他怀间探出头,声音很轻:“白浮玉要和离。”
沈若璟轻点了头,尖锐的胡茬刺在她额上:“和离也好,段扶白与那女子错过了半生,总归还是不要遗憾终生的好。”
遗憾终生……
他是在感叹自己满腔遗憾吧,堂姐死了,他心中那块缺憾再无人能圆。
黎青轻转过身,不想再看他。
下一瞬,沈若璟修长手指探入她的衣领:“青轻……”
却被黎青轻抓住:“我累了,睡吧。”
一想到沈若璟那句“为了慕君,我可以和离”,她便不想与他亲近。
沈若璟怏怏缩回了手,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可黎青轻却满腔惆怅,左右翻身,仍入不了睡。
翌日,丫鬟小玲来唤自己起床时。
黎青轻才发现沈若璟已没了人影,可他今日明明休沐。
他们早约定好,休沐这日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三年如一日般,从未失言。
小玲像是看穿了她所惑:“今晨慕君小少爷吵闹着要将军带他去军营练剑。”
黎青轻敛下失落的眸,怔坐在梳妆台前:“给我梳妆吧。”
小玲一边为她梳着发髻,一边道:“夫人,你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将军喜爱孩子,若能有自己子嗣便不会对慕君小少爷如此上心了。总归比不上亲生的。”
黎青轻身子一僵,手中把玩的发簪都掉在了地上。
上一世他们也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可他对孩子却是冷漠异常,从未有过半分慈爱。
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他对慕君是爱屋及乌。
小玲刚捡起发簪,就有婢女来报:“夫人,段家夫人来了。”
黎青轻和白浮玉坐在桌前。
白浮玉眼睛涨得发红,她拉住黎青轻的手,声音发硬:“青轻,我后悔了,我真的舍不得他,也接受不了和离后段扶白与别人举案齐眉,幸福一生。”
她完全舍下了面子,为难的拜托道:“我已经两日未曾见到他了,他责怪我将家事闹得人人知晓。我见不到他……”
白浮玉边说边哭,哭得黎青轻慌乱无措,只能出声安慰:“浮玉,不想和离便不离了。待会我便让人送信去军营,让他将段扶白送回府中。”
舍不得吗?
自己若是也到了这境地,会舍得和沈若璟离婚吗?
白浮玉断了线的滚泪淌在黎青轻手心,明明是温热的,黎青轻却觉冰寒。
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黎青轻:“青轻,自古男子便是三妻四妾。或许是我们太过执拗了。”
“你要好好珍惜沈将军,切不可因捏酸吃醋毁了一桩这么好的姻缘……”
黎青轻眸色瞬间晦暗,紧紧抿住了唇。
沈若璟心里也装着别人,真的会打心眼里会珍惜自己吗?
白浮玉还在抽泣:“你知道吗?那天他说让我当做那女子已死了便是。”
“可我怎么能啊,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至少总有一日会走出阴霾,可偏偏她好生活着,我害怕她哪一日稍稍对他示弱,他就会不顾一切抛下我……”
死了便是真的好了吗?
他真的会醒悟回头,发现陪在身边人才是良配吗?
黎青轻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耐心安抚。
直到入了夜,白浮玉才离开。
黎青轻等到月亮高挂树梢,才等到沈若璟回来。
他刚推开门,就与黎青轻分享自己的喜悦:“青轻,你知道吗?慕君那孩子在武艺上的天赋一点也不亚于我,剑法教他三遍他就铭记于心了。”
黎青轻看着门口的他,蓦然失神。
上一世她的儿子是连圣上都夸过的武艺天才,年仅三岁在剑术上无师自通。
可沈若璟莫说夸奖,就连儿子喜滋滋要为他表演剑术时,他都不耐烦将他驱走。
黎青轻看着他嘴角压不下去的笑,瑟瑟开口。
“夫君,浮玉来过了。说段大人两日未归了,我想当是在军营躲着,他素来听你的。”
“若是你能劝劝他,或许他们还能重修旧好。”
沈若璟嘴角笑意瞬间凝住,想也没想直接打断了她。
“我不会劝的,与不爱的人度过一生是折磨。”
“遑论他有补救的机会。”
第5章
黎青轻心似被一缕无形丝线缠死。
折磨?那他娶了自己于他而言也是折磨吗?
所以他是觉得与自己成婚已是折磨,且他无法再与所爱之人白头。
他便希望兄弟段扶白能了却遗憾吗?
沈若璟伸手搂过她,往床榻走去:“那是段家家事,夫人便少操些心吧。”
“得了闲不如去教教慕君读书识字,有青轻这样的才女做老师,慕君日后定有出息。”
黎青轻身子一顿,看着他从未对自己儿子有过的慈爱,终是没忍住:“将军为何对慕君如此好?”
沈若璟微怔了瞬,眼底涌过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无阿娘疼爱,可怜。”
黎青轻能看出他的难过,堂姐死了,他便将所有的爱倾注在了慕君身上。
黎青轻听出来他声音里藏着的难过。
沈若璟眉眼一皴,似乎悲伤涌上心,松开揽她的手转身朝外:“我有文书落在军营了,回去一趟。”
黎青轻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她怔怔地看着沈若璟颓然的背影,一身的可怜。
堂姐去世,他很难受吧?
……
翌日晚膳。
黎青轻看着满桌的荤腥,只觉胃里翻涌。
沈若璟却没注意到,还往她碗里夹着烧鸡:“青轻,快吃。”
黎青轻顺从点头,把烧鸡扒到一旁,吃了颗青菜。
沈若璟若有所思:“再过几日便是岁除了,慕君这孩子从未过过热闹年。我便想着那日将银两藏到他的饺子里,你说他吃到银两会开心吗?”
黎青轻握筷的手一僵,凝着他满是期待的眸失了神。
上一世自己的儿子五岁生辰,缠着他去新开酒楼吃生辰饭。
沈若璟却嫌弃将他推开,恍若他是嗜血的虫。
他淡淡一句军务繁忙便将孩子打发了。还责备孩子不懂事。
事后儿子抿唇不语,眼里噙满了泪,可怜巴巴问她:“娘,是不是慕君哥哥才是爹爹的亲儿子?”
那时她不觉其中猫腻,反而劝儿子:“爹爹军务繁忙,你该体谅。”
可其实儿子又有什么错呢?自小无论读书还是练武,都起早贪黑,未曾有过一丝懈怠。
只是想听爹爹说一句:“儿子真棒!”
后来他得到了世间所有人的夸赞,却唯独从未得到过自己爹爹的赞扬。
一个五岁的孩童,不过要求爹爹陪他吃顿饭,如何便是不懂事了?
原来,爱与不爱在那时,在那些小事里早已分明。
自己上辈子也根本想不到,慕君就是爱慕沈长君,而沈若璟对待心爱人的孩子可以付出一切。
他爱堂姐,爱慕君,所以想法设法逗他开心。
而他不爱自己,便也不甚在意她的儿子。
见她沉默,沈若璟又自顾自开口:“明天我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我先带慕君去练剑。”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开口:“明日,我也有个好消息要与将军说。”
第二天,白府。
白浮玉倚在榻上,双手抖得厉害,手中是一碗黑得发苦的药。
黎青轻坐在榻前,握住她的手:“你想好了吗?这堕胎的药极伤身子。”
白浮玉唇色惨白,双眸黯淡得看不见一丝光。
黎青轻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是爹爹带她去军营。
小浮玉英冠束发,手持银枪,一枪掀起阵阵黄沙,英勇无双。
那时的她明媚张扬,她说:“我要持我手中枪扫荡天下倭寇,我要史书写我一笔女将无双。”
而如今她耷拉着脑袋,声音哑得可怕:“你我都是女子,当知与夫君和离处境会何等艰难。”
白浮玉盯着药碗:“沈将军当知晓你怀孕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黎青轻眸中痛意闪过,脑海中又浮现上一世他对儿子的绝情,他可曾有一刻为儿子的道来感到开心。
说着说着,白浮玉的眼泪便又滴到了药碗里:“可我便不同了,就连这堕胎药方都是段扶白差人送来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说他既不爱,又为何要娶我……”
黎青轻满目愕然,毕竟段扶白对白浮玉是如何的好,自己是亲眼所见。
白浮玉喜欢枪,他便花重金命人铸枪,只为博她一笑。
知晓她满腔壮志却只能隐于心口,便亲自去请李先生,为她写了一本名曰《无双女将》的话本。
话本里的女将名曰阿桃,而白浮玉幼时小名便叫阿桃。
那样的好,为何可以伪装?
当盖在他心上的那层布被揭开,竟做得如此决绝?
黎青轻不由恍惚,当盖在她与沈若璟心上的那层布揭开,沈若璟是否也会对她绝情至此?
白浮玉毫不犹豫喝下了那碗药:“算了,及时止损也挺好。”
她像是了悟一切,苦涩道:“谁说女子这一生非要嫁人,我执我手中枪或许会有另一番天地。”
黎青轻紧紧抱住她,看着她痛苦蜷缩在床的模样,一遍遍用帕子给她擦拭着额间汗渍。
“别怕,浮玉。我在……你不用害怕……”
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也淌了下来……
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便是为了让她看清沈若璟真心是吗?
自己或许也该及时止损了。
回到家,已是半夜。
刚一进门,便看见沈若璟还没睡,拿着一件男孩的衣服左右比量着。
黎青轻刚要开口。
沈若璟便道:“青轻,本想明日告诉你这好消息的,可如今我实在忍不住了。”
黎青轻倏然抬头,他眼里眸光澄亮,像是汇聚了世间一切之希望。
“我打算将慕君过继到你名下,这样我们便有嫡长子了!”
第6章
黎青轻心里咯噔一瞬,错愕看着沈若璟。
上一世他从未提过要过继孩子,如今怎会……
“慕君有爹爹,将军如此过继不合情理。”黎青轻攥紧衣角,语气里夹杂着质问。
沈若璟面色沉了下来:“慕君阿爹是个混不吝,将这样聪慧的孩子放在他手上养便会毁了孩子的一生。”
黎青轻忽觉可笑,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眼底有酸涩涌上来,她身子颤了瞬:“若将军惜才,大可以将他带到军营教习,又何必……”
话音还未落下,沈若璟压着眉眼间的戾气打断了她:“女子三年无所出本是大罪,我如此也是为了你着想。”
黎青轻一怔,眼眶泛起了涟漪。
沈若璟一贯如此,纵是为了私心也能将话说得冠冕堂皇。
若自己的孩子出生呢,便只能是嫡次子,莫名其妙被人压了辈分吗?
她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将军,我不愿。”
她抚着自己尚还平坦的腹部,她做不到如此大度,大度到让别人的孩子夺了自己孩子该有的一切。
忽然,院落的门被推开。
稚嫩的童音响起:“爹爹,慕君想爹爹了……”
姑姑跟在孩子身后,一门之隔,想必是将所有的话都收入耳中了。
她微怔了瞬,眸里瞬间盈满了歉意。
她俯身行了一礼,道:“我们如此本是叨扰,慕君如今身子大好我们也该离开了。”
“将军断断不能因一时怜悯置青轻不顾。”
黎青轻定定凝着沈若璟,他那双坚毅又柔情的眸下,究竟隐着多少过往,又是否真的有自己。
她实在是看不穿……
“爹爹是不要慕君了吗?”
孩子手里拿着木剑,可怜巴巴站在一旁,泪盈于眶。
沈若璟低下身,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捏了捏他的小脸:“慕君放心,你就是爹爹唯一的嫡长子。”
林寒玉立马打断:“求将军收回成命吧!青轻在青阳城中如何能抬起头啊……”
黎青轻的委屈汹涌袭上心头。
慕君靠在他的怀中大哭了起来:“爹爹不要慕君了,小姨也不喜欢慕君……”
沈若璟低头轻拍着他的小背安慰:“青轻,这件事我并非是在同你商议。”
是了,明知自己会遭人非议,会被人戳鼻梁骨他也不在乎。
是了,明知她母族势力垂危,他此举会惹人猜疑,母族定会被欺凌更甚。
话落,他抱着孩子走出了院落大门。
黎青轻瞬间瘫软在桌前,上一世她总以为沈若璟素来威严,不喜闹腾的孩子亦在情理之中。
可哪是不喜欢孩童呢,只是不喜欢自己生的孩子罢了。
想到这,她的眼泪如汪洋般涌下,心口似被软剑贯穿,疼得厉害。
林寒玉跪地哀求沈若璟:“将军!你这是比休了青轻更甚的羞辱啊……”
“她不生孩子,会遭世人非议,何其难堪!”
姑姑话还没说完,沈若璟便冷声打断:“本将军自会告诉世人,是本将军无生育之能。”
黎青轻的心仿佛碎裂了般,烂得彻底。
再不能圆。
他不能生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呢?
苦涩漫上心头,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在心里愧疚道:孩子,如果你知道爹爹从未期盼过你的到来,你是不是也会难过……
黎青轻脸色惨白,眸中光亮彻底湮灭。
像极了颓然端着苦药的白浮玉……
蓦然,白浮玉的话犹在耳畔——
“谁说女子这一生非要嫁人,我执我手中枪或许会有另一番天地。”
一句话让黎青轻如枯枝的心再次生出了绿芽。
是了,她的天地之广阔,何必拘于一方庭院。
她起了身,疾步冲向门外,猩红了眼冲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喊道。
“若将军执意过继,那青轻自请和离!”
第7章
沈若璟猛地回头,满眼错愕。
姑姑听到这话连忙追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青轻,这话不可胡说!”
“若因为这事毁了你们的姻缘,小榕也不得安眠,快把话收回去!”
姑姑愧疚的眼眶红了个彻底。
黎青轻眉心一拧,抽回手,俯身行礼:“将军,青轻并非戏言。”
沈若璟眼眸森然,清冷声线蕴着怒意:“是本将军对你平日太过纵容了,才会导致你心胸如此狭隘,连个可怜的孩子都容不下。”
听罢,黎青轻的心忽然沉了下来。
黎青轻的眼泪差点因为这句话落了下来,她咬紧唇拼命把眼泪憋回去:“那我呢?你想过会伤到我的心吗?”
“将军倒是顾虑周全了,对世人宣称是你无法生育。可有考虑过我,若日后我有了子嗣算作什么?”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
上一世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负,踹到池塘里,湿了一身可怜见的伸出手想要爹爹的安慰时。
沈若璟也是如此木然:“你比他们年长,该大度些。”
可劝人大度不过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便如同对慕君,从来都是他想要沈若璟便给,从来是下意识维护,见到他哭便如同失了魂般手足无措哄着。
“和离之事,本将军今日便当做没听过。”
“待你冷静下来咱们再商议过继之礼的事宜。”
沈若璟最后一丝耐心荡然无存。
她吸着通红的鼻子,眼里剩下绝望:“该冷静的是将军。”
说罢,她起身跨过院落已枯的石榴树,心如寒冰。
沈若璟种下满园石榴花时,曾说:“愿我与青轻多福多子,愿垂暮之年有儿孙膝下承欢。”
如今显得讽刺无比……
身后姑姑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她回到寝房中‘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窗口洒进几缕寂寥的月色,映在她忽明忽暗的脸上,徒添几缕凄凉。
门外姑姑跟过来劝:“青轻不可如此糊涂,如今黎氏已势微,你须得牢牢抓住将军这颗大树。”
“更何况世间女子本就是以夫为天……”
最后还是婢女小玲将她‘请’走。
以夫为天?自己这辈子不想这么活了。
她自幼勤学苦读,一身才名在外,哪怕是做个女夫子也好过在将军府磋磨一生。
一夜几乎是无眠。
翌日。
黎青轻双目猩红从医馆中走出来。
她手中攥着一纸药方,小玲扶着她正准备上马车:“夫人,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真的想清楚了吗?黎青轻攥紧的手倏然一松。
手掌摊开,是满手的汗渍与渗出血迹的指痕。
可并非她狠心,若孩子生下来,她实在无法在这乱世中护他周全。
遑论若她与沈若璟和离,这孩子该何去何从呢?
“黎小姐?”
一只脚刚踩上脚踏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似裹挟了春风。
她愕然回头,只见一男子身着雪白长衫,身姿清瘦挺拔,风光霁月。
黎青轻微怔了瞬:“请问公子是?”
那男子双眸掩下失落,唇角扯出失落一笑:“小姐竟是忘了。”
小玲在耳边轻声提醒:“小姐,你五年前救过一个伤势很重的男子,他似是那男子……”
黎青轻顿了瞬,终于想了起来。
五年前自己的确曾在城外救过一男人,彼时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她将他安顿在城外木屋中,请了大夫将他医治。
第二日便听说他没了踪影,木屋中有她闲时策论,那男子临走留下字条:“姑娘满腹经纶,可撑江山半壁。”
幼时读书世人皆戏言:“女子而已,读些经书妇德便够用了。”
只有他夸赞自己,感叹人生终得知己时,大夫道:“重病如此,恐是自己去寻葬地了。”
黎青轻惊愕之际,步子一顿,便踩了空。
男人伸出一双白玉般的大手将她扶住。
黎青轻惊愕之际,步子一顿,便踩了空。
男人伸出一双白玉般的大手将她扶住。
四目相对,她的心蓦然一惊,又立马反应亲热行为过界,但街口的人影却让她眉心一跳。
是一脸严肃朝着自己走来的沈若璟。
第8章
黎青轻呼吸一窒,慌缩回手。
沈若璟走到马车前,在看清男子面容时,却是隐去了怒意。
回府马车上。
沈若璟眸色阴郁,他冷声开口:“夫人昨日说和我和离,今日怎地就攀上了太子的手?”
黎青轻愕然,那人竟是当朝太子魏魏则礼?
她正想开口解释,就听到马车外有孩童吵闹声。
“我爹爹是沈将军,爹爹说过我是他的嫡长子。不过拿你一串糖葫芦而已,爹爹会来付钱的!”
那熟悉的声音,正是慕君。
待到黎青轻反应过来,沈若璟就一个健步翻身下了马车。
黎青轻掀开车帘,便看见沈若璟将孩子抱在怀里,掏出银两给了小贩。
小贩被吓得一个激灵,连连道歉:“沈将军……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是小将军。”
沈若璟宠溺摸了摸慕君的脑袋:“想吃冰糖葫芦叫府里下人来买便是了。”
那样幸福的模样,刺痛了黎青轻的双眼。
沈若璟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慕君的存在,便是逼她接受过继之事。
否则她会落下一个刻薄名声。
他为了慕君可以做到这般,可自己的孩子呢?
不过是一时馋嘴,冬日喝了凉的糖水,腹痛难忍。
换做旁人,定是心疼不已,先找大夫治疗,再言其他。
可沈若璟却是下意识责罚孩子,让他孤身跪在庭院中整整一日。
黎青轻去劝,他却说:“劣根不除,难以成材。”
后来儿子在大雨中跪了一日,彻底晕了过去。1
儿子高烧昏睡之际,还哭着反省:“阿木要更懂事听话,爹爹就会爱阿木的……”
再次醒来时,他惨白着小脸给她擦拭了眼上的泪:“阿娘不哭,以后阿木不会再喝糖水了。”
可怜的,她的儿子,那么懂事那么听话,连慕君脚趾缝里的泥都不如。
黎青轻拼命地吸着鼻子,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她不要再当菟丝花,只靠沈若璟而活,为了儿子,她要自己立起来!
她摸着小腹,强忍着泪水对侍女道:“走吧,去白家。”
宋府
黎青轻刚走到庭院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吵架声,她推门而入。
便看见白浮玉双眸红肿坐在桌前,段扶白站在她身侧,眸光森然。
白浮玉声音坚决:“段扶白,你我和离书已签,你又何必纠缠?”
“浮玉,我和她早无关系。那个院子我也烧了,你就同我回去吧。”段扶白握住她的肩膀,满眼的歉疚,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白浮玉无澜的眸子闪过一抹恨意:“烧了院子你心里便没她了吗?”
屋子里陡然沉默。
黎青轻心狠狠一抽,沉默就是变相的答案。
白浮玉疲惫地闭上眼睛:“你让我怎么跟你重新过,看你躺在我身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吗?”
白浮玉差使丫鬟要赶他走,段扶白急切道:“我与她清清白白,并无不轨!我也答应过你此生只你一妻,你为何要抓着此事不放?”
他力气很大,疼得白浮玉皱起脸:“你放开我!”
黎青轻急忙上前拉开段扶白:“你这是做什么?她刚刚小产你不知道吗?”
段扶白拧眉,看着挤开自己的黎青轻:“这是我和浮玉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强迫自己平静的白浮玉终于崩溃:“你才是外人,你滚!”
“你简直不可理喻!”段扶白甩袖离开。
等他一走,白浮玉终于哭了出来,黎青轻抱紧她,也想努力抓紧点什么。
她忍不住在想,自己也能闭着眼,跟沈若璟过安稳的日子吗?
白浮玉搂着黎青轻的腰,将头埋得很深很深:“青轻,我知男子自古三妻四妾。可这是他一开始便允诺我的,是他说这一生只爱我一人……”
“他允诺了,我才会有期待。可明明是他做不到,又为何要怪我蛮横……”
黎青轻心疼地轻轻拍着她的背,泪水无声滑落。
堂姐已经死了,沈若璟心里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若将此事告知家里人,又定会劝她不要毁了一桩这么好的姻缘。
是啊,她是诰命夫人,夫君是叱咤朝堂的沈将军,她该满足的。
可这样的姻缘是真的好吗?她给不出自己答案。
回到家,夜色已悄然而至。
沈若璟坐在庭院里,白玉桌上是喝完的酒坛。
这酒是姑姑带来的,说是堂姐生前酿的。
“青轻,你不愿过继慕君是不是担忧日后有了孩子,慕君会阻了咱们孩子的前程?”
他一杯一杯往嘴里灌。
“我向你保证,会永远将我俩的孩子放在首要……”
他话音未落,一直忍而不发的黎青轻打断了:“因为他是我堂姐死去的孩子,你心上人的孩子。”
“啪”地一声。
沈若璟的酒杯,摔到了地上。
第9章
夜风如刀。
四目相对,黎青轻倒不想哭了,可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颤抖。
沈若璟起身,惊慌将她搂入怀里:“青轻,那……都过去了……”
他没想过这个秘密她会知道。
“那你可以忘了她吗?”黎青轻苦笑地看向男人。
她多希望他能否定自己。
可是他沉默无言,和段扶白一模一样。
黎青轻崩溃摇头:“真可笑,我一个活着的人却不及一个死去的人重要……”
还没说完,沈若璟腾地起身厉声呵止:“黎青轻,你莫失了分寸!”
只是一个死字,就让他失控了。
黎青轻心里阵阵发寒,继续开口:“那你娶我,是因为我和堂姐长的像?对我好,是因为无法弥补对堂姐的亏欠所以让自己心安?”
沈若璟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横眉竖目:“黎青轻,够了!跟着白浮玉不学好样,什么伤份话都说得出口!”
“你若再说这话,我便……”
黎青轻凑近迎上他的怒目:“将军便怎样?军法伺候吗?”
沈若璟极力克制着怒意,黎青轻垂下发涩的眸,哑声道:“慕君是将军与堂姐的孩子,是该认祖归宗。”
这一句话让沈若璟蓦然一怔。
她转了身,步子一虚,踉跄了两步仍俯身行礼:“今年妾身生辰,将军允我一诺作为生辰礼。今日妾身唯有一愿,求将军与我和离。”
话落,她便转身进了寝房。
重来一世,她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愿将余生磋磨在不爱自己的人身上。
翌日,黎府。
黎母紧紧握住黎青轻的手,泣不成声。
黎父背过身去,用手背抹去了老脸上的泪:“青轻,既已留下了和离书。那爹爹和阿娘支持你的决定。”
黎青轻依偎在黎母怀里,哽咽道:“爹爹,阿娘,是女儿不孝……明知黎家朝不保夕,却还是……”
话落,黎母便心疼用帕子拭去了她脸上泪痕:“傻孩子,阿娘和爹爹只希望你幸福。”5
说完这话,她一脸愁容:“若沈将军不同意,黎家势微又该如何是好呢。”
黎父一顿,布满皱痕的手紧握成拳。
他佝偻着身躯,老态龙钟:“青轻放心,为父定为你闯出一条路。”
青阳军营。
沈若璟坐在太师椅上处理军务,段扶白立在一侧。
段扶白满脸疲惫:“沈兄,真没想到圣上的病来得如此快,说没便没了。”
沈若璟右手执笔,却无心处理军务:“太子仁德,他继位也会有一番盛世。”
段扶白倏然蹲在他身前,满脸八卦:“话说回来,沈夫人当真要同你和离?”
沈若璟轻点了头。
段扶白一顿,俨然一幅过来人模样:“沈兄,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你要好好思虑清楚,当真要为了已故之人错失眼前人吗?”
沈若璟一脸错愕,失去她?自己从未想过。
而后又敛下眸道:“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在乎这个孩子。”
段扶白沉默了一瞬,道:“你可知她在乎的并非这个孩子,而是你为了孩子可以舍弃她。”
沈若璟猛然一怔,惊落了手中笔。
段扶白拍了拍他的肩:“只要你早些醒悟,黎青轻哪怕是为了家族,你与她也有挽回机会。”
话落,他便转过身,眼眶竟是蓦地红了:“可我却是彻底失去她了……”
沈若璟望着追悔莫及的段扶白,陷入了沉思……
将军府。
黎青轻还未与沈扶白正式和离,她只能先回府等消息。
刚走到兰庭轩,便看见庭院大门微敞。
里面传来姑姑语重心长的教导声:“慕君,你要抓牢了沈将军这颗大树,只有这样日后你才能有出路。”
“若他开始忽视你,你便在他面前哭,说想你阿娘了。他看在你阿娘的面上……”
一字一句的嘱咐,像利剑戳进黎青轻的胸膛,钝痛极致。
她想冲进去跟姑姑对峙,可很快又忍了下来。
都已经决定和离,现在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
黎青轻站在院外不动声色,等院子里没了声才出门,偏偏还是跟姑姑二人碰了个正着。
姑姑惊着了,老脸煞白。
“青,青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青轻收了视线,提起裙边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姑姑却慌得赶紧来拽她:“你别走啊,我是跟孩子说着玩的,青轻,你这样姑姑心里怎么过的去啊?”
黎青轻的手被“亲切”的姑姑攥的生痛,可跟心里的痛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
她真以为,姑姑是好人,是真的关心自己。
可却不曾想,她存着心思竟是那样的狠,她理解却不接受。
姑姑为外孙打算,她也为自己打算。
人立在这世上,靠别人怜悯是过活不起来的,唯有自己立起来。
“挺好的,恭喜你们一家团圆了。”而我也要去谋自己的幸福了。
黎青轻一寸一寸抽回自己的手,力道很轻,姑姑却跌到了地上。
她摔个结实的屁股墩,“咚”地一声听得就痛。
黎青轻瞳孔一震,连忙伸手去拉她。
倏地,却被人猛地推倒在地:“黎青轻,你做了什么?”
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是沈若璟。
黎青轻狠狠地摔在地上,小腹的钝痛让她哑然失声。
顿时,后背的冷汗就下来了,连同身下一阵汨汨……
沈若璟扶起姑姑,转头放狠:“黎青轻你怎可如此歹毒,对姑姑下手!?
话未说完,地上是一片鲜红刺眼,他瞳孔骤然一缩!
第10章
黎青轻跌坐在一滩鲜红的血迹里,身体蜷缩成虾米环抱着。
“痛,好痛……”
沈若璟瞳色一变,立即脱下大氅往黎青轻身上揽。
姑姑也被吓到失了神:“这莫不是……流产了……”
听到这话,沈若璟心尖一颤,慌对下人呵道:“去!快把青阳城医术最好的大夫给我请来!”
他脸色煞白,一把抱住黎青轻疾步往寝房中去。
他微垂下头,不忍去看她痛苦的模样,喉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能重复着:“青轻……无碍的……无碍的……”
黎青轻紧闭的眸微张,将沈若璟写满了愧疚的脸敛入眸底。
再想睁眼,却没了一丝力气。
恍惚间,她又看到阿木坐在千秋架上,小嘴呵呵笑着:“阿娘,阿木好想你。”
她忍着身下传来的剧烈痛,一步一步走向他。
阿木敛起笑意:“阿娘,阿木知道阿娘为了阿木舍弃了许多。这一次是阿木自己的选择,希望阿娘能为自己活一世。”
黎青轻心口剧痛,疼得喘不过气,捂住胸口却跌撞在了千秋架上。
“怎么会呢,你是阿娘身上的肉,只有你在,阿娘才会幸福啊……”
她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去摸摸阿木的小脸。1
忽然阿木却碎成点点光斑,逐渐消失在月色中。
黎青轻惊喊出声:“不!”
可夜色中却只剩下阿木虚无的声音:“阿娘手中有笔,去书写自己的人生吧!”
她瘫倒在地上,哭得难以自己。
无尽的月色中只余她一人,越坠越深……
门外。
大夫惋惜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将军,孩子没保住。夫人日后还会再有的……”
余下的话他没能听清,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般怔在原地。
黎青轻怀孕已有三月,又恰在此时知道他与黎榕的往事。
所以她才不想过继慕君。
他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他错得离谱。
青轻到底有多难过才会在这乱世之中提出与自己和离啊,他不敢细想。
是了,段扶白说得没错,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转身进了房间。
床榻上黎青轻唇色惨白,脸色死寂得可怕。
他快步走过去,坐在榻边,握住了她的手:“青轻,是我错了,咱们不和离好不好。”
“我保证我日后只忠于你一人,孩子我们日后还会再有的……”
黎青轻半抬起眸,想撑起身却没一丝力气。
她使出浑身力气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孱弱却坚定:“求将军在和离书下签字。”
沈若璟没听清,凑耳过去又听了一遍。
黎青轻一字一顿,狠狠砸在沈若璟心上:“妾身要与将军和离。”
沈若璟脱口拒绝:“本将军不允!”
“将军不允又何妨,老夫今日定要带走青轻!
洪亮声音落下,黎如松便站定门外手举圣旨,微风席卷着夜色,扫尽了他身上垂暮之气。
沈若璟一怔,笔直跪下。
黎青轻亦在小玲的搀扶下,跪在床榻边。
黎如松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结两姓之好本庆姻缘之喜,又得黎家满族请愿,特允黎家嫡女黎青轻与护国将军沈若璟和离!”
话落,沈若璟满目愕然,随即不可置信看向黎青轻。
“青轻,如今正逢乱世。若你与我和离这世上便再无人能护你周全……”
黎如松倏地打断,收起旨意看向黎青轻:“青轻,陛下问你,他倾慕你良久,愿迎你为皇后。你可愿意?”
话落,骤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黎青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