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之后,司叫驴便住进了匡家大院唯一一所没被扒掉的仓库楼,这座两层小楼的建筑风格,从外观上看与长城极其相似,一色的白灰青砖,墙体宽厚,根基下面是一层石头,朝阳的墙体上,有四个别致的窗户,窗户是用青砖刻成的四个字体不同的丰字,还有那厚重宽大的门板,处处都是森严壁垒。
这里采光不好,只适合存放粮食与财物,不适合住人。可是司叫驴却相中了。
当年,司叫驴跟着土匪头子司令东没少光顾这个地方,也曾试图通过挖地道的形式盗取仓库,都没有成功。所以他十分了解这楼房的坚固性。在他心目中,这座楼比匡家大院任何一处建筑都好,住在里面,即便是没吃没喝,他也不感到焦躁,他有一种占领制高点的感觉。
在这里,他形成了一个标志性的习惯,只要一进这个院,他就会扯开破锣一样的嗓子,像复读机一样,伸着又细又长的脖子放足嗓门唱上两句:
“我心中真可恼他叫贼杨红。大堂上他打得乱哄哄……”
这是山东梆子剧目里面的《刘墉下南京》里面的唱词。他不知道这两句唱词的意思,也不懂山东梆子的美妙所在,这两句话是从他叔叔司令东那里模仿来的。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都有自己的增长点,如果一味地去模仿他人,那么你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司叫驴就是一个在高度的模仿中,丧失了自己的人。
在鲁西南地区,十分盛行跪拜文化,这种历史悠久的传统习俗,深深根植在当地人的文化与生活当中,这不仅是对先人的纪念,更有利于家族的传承与维护。
司令东十分喜爱这种礼节,但是他一开始不会,总是跟在别人身后机械地去模仿,他感觉模仿非常地无味,于是每逢村里有丧事的时候,他便专门观摩学习,并用笔做记号的形式把基本规则记下,然后反复练习,所以长期以来,他学会了一整套的跪拜礼节。
什么八拜、十六拜、二十四拜、三十六拜,他样样精通。并且他把自己的性格融入跪拜礼上,形成了他独一无二的跪拜风格,从一个跟随者变成了一个最前排的领拜者。
他把这种礼节当成了自身形象的展示,一种施展才华的重要方式,更是他在村里、在司姓家族里面,笼络人心,树威望的重要手段。
司令东行跪拜礼时,总会带上小司叫驴,尤其是给司家先人行跪拜礼时,更不能少了小司叫驴。长期以来,小司叫驴不但喜欢上了跪拜礼,更痴迷于叔叔带头行跪拜礼的形象。司令东似乎也很乐意带着小司叫驴,参加各种跪拜仪式。
司令东的岳父去世时,他为了跪拜仪式的严肃性,为了更让跪拜仪式出彩,决定不带小司叫驴,谁知司小家伙得知后,不顾母亲春妮的极力劝阻,一边追赶,一边哭喊:
“叔叔等等我,叔叔等等我。”
他怕自己追赶不上,从密不透风的高粱地里穿过,截住了叔叔司令东。他害怕他再次把自己丢下,便紧紧地抓住司令东的衣服。
司令东感觉这事不坏,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行礼之前,司令东害怕小叫驴弄出差错,用指关节敲打着小叫驴的头皮,警告道:
“在行礼的时候,你站在我身后,两只眼睛不要离开我,我咋做你就咋做。每一招每一式,都要给我保持一致,你听明白没有?”
小叫驴望着高大威武的叔叔,眨巴着那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珠子,头点的给鸡捉米一般,怯怯地说道:
“听明白了。”
司令东见他说话没有底气,又加强了语气:
“再给我重复一遍。”
小家伙的声音提高了一倍,他拉着长秧喊道:“听明白了。”
司令东朝小叫驴屁股上踢了一脚,训斥到:
“再说一遍。”
小叫驴就像马戏团里被驯服的动物,他皱了皱眉,挺了挺胸,握紧拳头,脸色通红地大喊一声:
“听明白了!”
由于当时农村生活单调,看行礼,便成为村民们追求的精神享受。再加上小叫驴是一个跟着大人行礼的唯一一个孩子,大家都对他评头论足:
这个说:
“这孩子模样不咋地,礼行的不赖。”
那个说:
“有他爹在前面做样子里,错不了。”
有人更正:“这孩子不是他儿子。”
一个脸上长红胎记的老女人讲的更清,她指指点点地说道:
“仨桐钱掉了水盆里,我摸的最清。这孩子的娘为闺女时,被人睡了,怀了这孩子,没有了去处,跟了那人的哥哥。别看司令东长得浑身精,哥哥却又丑又傻,还是个老光棍,可别说,这孩子一挤眼很像他那又丑又傻的后爹……”
小叫驴听人群里有人叫他叔叔的名字,忙扭头去看,结果他叔叔退了一步跪下,他没有退,直接跪在了司令东的衣襟上,导致司令东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司令东向后甩了甩袖子,示意后面的小叫驴站起来。
可是小叫驴没理解,他见叔叔向后摆手,于是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后摆手。本来是一个悲情的场合,却引发了哄堂大笑。
这件事以后,在管理小叫驴这方面,司令东又换了另一种模式。
自从司叫驴当上了治保主任以后,作为村长的司令东一般不会给司叫驴同台,而是预先给他画了个圈,只要四叫驴不出他画的圈,爱咋扑腾就咋扑腾,他负责四叫驴圈外的事情。
司令东早已判断出匡夏儒回村的目的,他已经就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又给司叫驴画了个大圈。然后他就像一旁等待得利的渔翁一样,等待观赏鹬蚌相争的精彩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