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梦》第一回有心得!

腾高至心 2024-10-25 05:34:39

重读《红楼梦》第一回

文/慌了个张

读书几十年,读来读去,还是《红楼梦》最为经典,几乎成为我中年以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部书的优点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能够引发读者强烈的参与性。因为它是未最终修订完成的作品,留下好多线索、机会和空间,“引诱”得人们都想试试身手,参与其中,为这一艺术大厦添砖加瓦。所以,《红楼梦》未完,批注、评点、索隐、考证、探轶、鉴赏、注释、补续、传讲、演绎者层出不穷,接连不断,成就红学二百年的空前盛况。

石问之先生著《见微知著·红楼梦文本探》也是这样一本叫人忍不住想动手的好书,与其切磋,不失为乐。今天学习了其中第十三篇红文,石先生又抛出几条线索头,我就想试着接住,借树开花,再谈几点心得。

话题是从石先生重读《红楼梦》第一回说起,他发现了几处疑似问题文字,做了分析。有的我赞成,有的我有异议。

如石先生说“石头变玉”部分疑似存在文字脱落现象,试着作了增补,并说明了原因。我觉着不如原文好。

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好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石先生将疑似脱落文字增补为“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赋予几件奇处〕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这样的话,前后对应,逐个落实,无一落空,好齐整模样。我觉得这样增补以后,行文太正了,神仙说话哪会如此一板一眼的样子,不似云山雾罩、藏头露尾,听着活泼玄妙。曹雪芹的笔法,多是伏脉千里,遥相呼应,不会一下说破,到时候(时机、机缘)自然明白。顽石“质蠢”,“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即“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第二个问题,顽石“更无奇贵之处”,也就说“没有实在的好处”,那僧道“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这里的“再”是相对于“石头变玉”而言,不是什么先“赋能”再“镌上数字”将其显性化的烦琐操作。这里的“数字”不是现在的数字一二三或1、2、3之类,而是“数个字”的意思。数个什么字呢?这个线索一直抛到第八回,借助宝钗的眼,才看清楚(书中配图):那玉的正面镌着“通灵宝玉”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镌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再到第二十五回,才从贾政口中说出“除邪祟”的奇特功能(实在的好处)。这就是说,那僧“再镌上数字”本身就是赋能,数字是其使用说明书。不然的话,为什么要“再镌上数字”,那还不是表面功夫吗?这就像“画龙点睛”一样,自然是“点了睛”就成了“真龙”,而不是先赋能把假龙变成真龙再点睛,让人一看才是真的(活的)那样可笑吧?至于顽石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那是因为它身上镌的那些功能文字,它自己也看不着,只能借助别人的眼来看见,通过别人的嘴来说出。所以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这就是曹公文字精妙老辣之处,总能牵动人心,受它摆布。

如在“去”还是“却”的问题上,石先生还是不自觉地用现代的文法和思维来检视过去的语言文字表达。

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哪里有工夫去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

这一段文字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醉淫饱卧”,还有作“醉饱淫卧”“醉酒饱卧”“醉心饱卧”,石先生认为甲戌本作“醉馀饱卧”最为贴切。“醉馀饱卧”,就是不饮酒的间隙(解释“醉馀”略显牵强)或者吃饱了没事闲躺着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可以看看《红楼梦》,消遣消遣。还说,“醉淫”这种状态,又如何能看书呢?“淫卧”这种时候,如何顾上看书呢?“醉心”也无法看书。起初我跟着石先生的节奏,差点就信了。可是,当我翻到第八回无意间看到一行文字,就打破了这种思维惯性。书中讲通灵宝玉的形式“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这不明明白白写着“醉中可阅”吗?随后,我又查词典。醉的含义,第一个就是“饮酒适量”,是“小酌怡情”那个状态和情调。君不见第四十九回湘云就说过“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古人吃了酒可以作诗看书,那是一种雅致和情调。由此,我推想“醉淫饱卧”是讲四种情形下都可看《红楼梦》的意思。醉,适量喝酒后可看;淫,如宝玉的意淫,大脑虚空可看;饱,吃饱了不想家,可以专心致志做一件事如看书;卧,躺在床上或者睡前可看。即是说,人的基本物质需求满足以后,《红楼梦》再奉上精神食粮,给人以精神上的消遣放松。

第二个问题是“去”还是“却”。石先生主张“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校勘为“就比那谋虚逐妄去,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他认为“去”在这里是一个典型的事态助词,类似用法非常常见,诸如“上学去”“看电影去”“吃饭去”“回家去”等等。我觉着这个分析不妥,他举例都是现代口语。而原文的“却”字是语气助词,与前面“就”字相呼应。作者自荐其书,讲“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这是夸其书的实在好处。怕人不信,再说一层,放低身段又讲,“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作者自荐其书也是不余遗力,苦口婆心,用了几个语气助词,很是给力,如“岂不”“就”“却也”。如果单一个“也”字,讲得太平实了,不够婉转有力,加上“却”字语气就加重了。如果“一省”说得有点大,那么“二省”也要尽量往回兜一兜,两头兼顾,能够自圆其说。

如石先生对“抢田夺地”“抢粮夺食”的分析,有很好的思路,也有不尽之意。

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石先生介绍了杨传镛先生的分析和观点,认为“抢田夺地”不通,既然是“水旱不收”的大荒之年,就算“抢田夺地”也没有实际的意义,况且甄士隐的田地也压根没有被抢,由此认为甲戌本的“抢粮夺食”才是原文。如果联系历史,就知道这个分析太文学化了。历史上,现实中,“水旱不收”的时候正是土地兼并的黄金期。因为田地贬值,无力养家,农户只能含泪贱卖,被大地主兼并,那种情形态势跟被抢夺差不多,都是被逼无奈、迫不得已。土地兼并大潮袭来,甄士隐家的田庄自然也保不住,只好折变,选择退却。

而石先生的奇思妙想,我觉得挺好。他说,“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这两句话并非《红楼梦》正文文字,而是混入正文的批语。依我说,“民不安生”也可抽去,否则与后面“难以安身”重“安”。改为:“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朝廷派官兵剿捕的直接原因是鼠盗蜂起,因为破坏了它的统治秩序,而不是民不安生(名义上也是)。甄士隐“难以安身”的原因有三:水旱不收(收入减少),鼠盗蜂起(构成威胁),官兵剿捕(难免被扰),总之一个字就是“乱”,所以才举家避乱于乡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否定了杨传镛先生的分析和观点,所谓的“不通”也通了。那么,“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这一段自解文字,应该是曹雪芹自言自语的表达。因为是第一回,就像说书的楔子,总得给人交代清楚,不免啰嗦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君不见曹公后作《嘲顽石幻相》也说过“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这“无非”自然也无他,无非就是再给解释一番。因为这部小说写得隐晦,“将真事隐去”“用假语存焉”,怕人一时听不明白,就无非多说几句,只是没想到遭来这么多专家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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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高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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