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二十四史#

原文：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

译文：黄帝是少典的儿子，姓公孙，名轩辕。他生下来就很有灵气，小时候就会说话，少年时就很聪明，长大后变得敦厚聪明。在轩辕的时代，神农氏的后代已经衰落。诸侯之间相互攻伐，对百姓暴虐，而神农氏不能去征讨。于是轩辕就学习使用干戈武器，去征讨不听从命令的诸侯，诸侯都来归服。而蚩尤最为暴虐，没有人能去讨伐。

炎帝想要侵占诸侯，诸侯都归附轩辕。于是轩辕就整顿军队，修养德行，研究五行之气，种植五谷，安抚百姓，丈量四方的土地，训练熊、罴、貔、貅、貙、虎等猛兽，跟炎帝在阪泉的郊野交战。经过三次战役，才获得胜利。蚩尤作乱，不听从黄帝的命令。于是黄帝就征调诸侯的军队，跟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交战，终于擒获并杀死了蚩尤。诸侯都尊轩辕为天子，代替了神农氏，这就是黄帝。天下有不顺从的，黄帝就去征讨他们。平定了就离开；经过大山道路，没有固定的居所。

原文：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获宝鼎，迎日推筴。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

译文：向东到达大海，登上了丸山和泰山。向西到达空桐，登上了鸡头山。向南到达长江，登上了熊山、湘山。向北驱逐了荤粥部落，与诸侯在釜山会师，然后在涿鹿山下的开阔处建城。他迁徙往来没有固定居所，把军队驻扎在营地，官名都以云来命名，称为云师。设置左右大监，来监察万国。万国和谐，于是鬼神山川封禅和祭祀的事情很多。得到宝鼎，测日影定节气。举用风后、力牧、常先、大鸿来治理百姓。顺应天地四时的规律，预测阴阳五行的变化，推演死生存亡的道理。按时播种百谷草木，驯化鸟兽虫蛾，广泛研究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等事务，勤劳尽力耳闻目睹，节约使用水火材物。由于他拥有土地的德行，所以号称黄帝。

原文：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译文：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其中得姓的有十四人。黄帝居住在轩辕丘，娶了西陵国的女儿，这就是嫘祖。嫘祖是黄帝的正妃，生有两个儿子，他们的后代都统治过天下：其中一个叫玄嚣，也就是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另一个叫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了蜀山氏的女儿，名叫昌仆，生下高阳，高阳有圣人的德行。黄帝去世后，葬在桥山。他的孙子昌意的儿子高阳继位，这就是帝颛顼。帝颛顼高阳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他沉静而有谋略，通达而知事理；他养育万物以任土地，按四时运行来模仿天象；他依凭鬼神来制定礼仪，治理风气以教化百姓，恭敬地诚心祭祀天地鬼神。他北到幽陵，南到交阯，西到流沙，东到蟠木。各种动物、神仙，凡是日月所照的地方，没有不归服的。

原文：帝颛顼生子曰穷蝉。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高辛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玄嚣父曰黄帝。自玄嚣与蟜极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高辛与颛顼为族子。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于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脩身而天下服。取地之材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其动也时，其服也士。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译文：帝颛顼的儿子叫穷蝉。颛顼死后，玄嚣的孙子高辛继位，这就是帝喾。帝喾高辛是黄帝的曾孙。高辛的父亲叫蟜极，蟜极的父亲叫玄嚣，玄嚣的父亲就是黄帝。玄嚣和蟜极都没有登上帝位，到高辛时才登上帝位。高辛是颛顼的侄子。高辛生下来就很有灵气，自己会说话，他普遍施予恩惠，不照顾自己。他聪明能预知远处的事情，明察秋毫。他顺应天地的常规，知道百姓的急需。他仁厚而威严，温和而诚信，修养自身而天下归服。他取用土地资源而节约使用，抚慰和教育万民而加以利导，根据日月运行而迎送光明，尊明鬼神而敬事他们。他的面色和悦，他的道德高尚。他的举止适时，他的服饰简朴。帝喾普遍实行中道而使天下人归服，凡是日月所照、风雨所至的地方，没有不顺从他的。

原文：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娶娵訾氏女，生挚。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帝尧者，放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能明驯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乃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旸谷。敬道日出，便程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中春。其民析，鸟兽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便程南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鸟兽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敬道日入，便程西成。夜中，星虚，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鸟兽毛毨。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其民燠，鸟兽氄毛。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时。信饬百官，众功皆兴。

译文：帝喾娶了陈锋氏的女子，生了放勋。又娶了訾訾氏的女子，生了挚。帝喾死后，挚代他继位。帝挚在位期间，治理得不好，所以他的弟弟放勋继位，这就是帝尧。帝尧就是放勋。他仁德如天，智慧如神。近近他像太阳一样温暖，远望他像云彩一样高洁。他富有而不骄奢，尊贵而不懈怠。他穿黄色的衣裳，坐红色的车子，乘白色的马。他能够彰明道德，使九族和睦亲善，于是遍及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他命令羲氏、和氏，敬顺上天，确定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教导百姓按时节从事生产。又分别命令羲仲住在郁夷，即旸谷，恭敬地迎接日出，安排春季的耕作。

日中时分，天气暖和，鸟雀鸣叫，以标志仲春之季。因春分而昼夜平分，民众分散居住；鸟兽开始生育繁殖。又命令羲叔住在南郊，安排夏季的农事活动。因太阳运行到极限，白日渐长而黑夜渐短，天气转热而开始盛夏季节。民众因天气热而开始袒身露体，鸟兽的羽毛因气温高而变得稀疏。又命令和仲住在西土昧谷，恭敬地迎接日落，安排秋季的收割。半夜时分天气转凉，鸟雀以嚎鸣之声相聚而进行求偶活动；以标秋之季。

因秋分而昼夜平分，民众又分散居住；鸟兽开始穿上新毛新羽。又命令和叔住在北方幽都，安排冬季的收藏活动。因太阳运行到极限而白日渐短，天气转寒而开始寒冬季节。民众因而生火取暖而相互靠拢；鸟兽因寒冷而长出柔软细密的绒毛。一年三百六十六天，用闰月来调整四季的月份与四季实际时间相差的天数，使之相等。他慎重地告诫百官，让他们各自负责众多的职务，建立了各种功业。

原文：尧曰：“谁可顺此事？”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尧曰：“吁！顽凶，不用。”尧又曰：“谁可者？”讙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尧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尧又曰：“嗟，四岳，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有能使治者？”皆曰鲧可。尧曰：“鲧负命毁族，不可。”岳曰：“异哉，试不可用而已。”尧于是听岳用鲧。九岁，功用不成。尧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践朕位？”岳应曰：“鄙德忝帝位。”

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如妇礼。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从。乃遍入百官，百官时序。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客皆敬。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女登帝位。”舜让于德不怿。正月上日，舜受终于文祖。文祖者，尧大祖也。

译文：尧说：“谁可以继承我的这个事业？”放齐说：“您的儿子丹朱开明通达。”尧说：“哼！他粗鄙凶恶，不能用。”尧又说：“那么谁可以？”讙兜说：“共工广泛地聚集百姓，办理事业，可以使用。”尧说：“共工善于言辞，但用心不正，表面恭敬而内心傲慢，不能用。”尧又说：“啊，四岳氏族啊，如今洪水滔天，浩浩荡荡，包围了高山，漫上了丘陵，民众忧心忡忡，有谁能够去治理呢？”众人都说鲧可以。尧说：“鲧违背命令，毁败同族，不能用。”四岳都说：“请试用鲧吧，试用不行再不用。”尧于是听从四岳的建议用了鲧。经过九年，毫无成效。

尧说：“唉！四岳：我在位七十年，你们能胜任我的职位吗？”四岳回答说：“我们的德行鄙陋得很，不敢玷污帝位。”尧说：“那么就全都举荐你们所知道的。不论疏远的人与亲近的人。”大家都向尧推荐说：“有一个在民间的人叫虞舜。”尧说：“哦！我也听说过，他这个人怎么样？”四岳回答说：“他是个盲人的儿子。他的父亲愚昧顽固，母亲泼辣放肆，弟弟傲慢无礼，舜能用孝道和睦地处理家庭关系。他以孝道的美德感化众人，因而能治理天下。”尧说：“让我考验考验他吧！”于是尧把两个女儿嫁给舜。她们都保持妇女的庄重和谦逊。尧很满意，便让舜谨慎地推行五种伦理道德，使五种伦理道德都能得到实行。

舜推行大政三年后，普遍推行到百官之中。尧便让舜进入山林川泽之中。遇到暴风雷雨，舜都能事先避开。尧认为舜的才能超过一般人，就召见舜说：“你谋求事业成功已经三年了，可以登上帝位了。”舜让给有德行的人而自己不干。正月第一个吉日，舜在文祖庙接受了尧的禅让。文祖就是尧的始祖。

原文：于是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舜乃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祡，望秩于山川。遂见东方君长，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脩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归，至于祖祢庙，用特牛礼。

五岁一巡狩，群后四朝。遍告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肇十有二州，决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过，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静哉！讙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四岳举鲧治洪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

译文：于是尧帝年老，让舜代行天子职务，观察天意。舜于是观测璇玑玉衡，排列出七种政事。他模仿上帝祭祀山川和日月，并普遍地敬事天地和四时。他祭祀名山大川及群神，手持五种瑞玉，选择吉利的月份和日期，接见四岳诸侯和各州的首领，颁赐瑞玉。二月，舜向东巡行视察诸侯的封地，到达泰山，举行柴祭，望祭山川，遍祭土地神和谷神。又统一规定各州的疆界、田地的赋税、年岁的丰歉、日月的早晚、阴历的闰月和各种祭期。

同时命令诸侯用五种玉制品、三种丝织品、两种生物、一种死物作为初见面的见面礼。然后回到京都。五月，舜向南巡行视察；八月，向西巡行视察；十一月，向北巡行视察，都像初次巡行一样祭祀山川诸神。回来后，到祖庙和父庙祭祀，用一头牛为牺牲。每五年巡视一次，诸侯来朝见天子四次。普遍地加以告诫，明确考察他们的功绩，根据车马服饰而给以奖赏。

于是划定十二个州，凿通河道流入大海。根据常规来判罪赎刑：流放是轻于鞭刑的刑罚；鞭打是轻于赎刑的刑罚；赎刑轻于作官的刑罚；作官的刑罚轻于死刑。因有特异的情况而获罪或犯了重罪的人可以赦免；故意犯罪而又顽固不改的可以治罪；过失犯罪而又可以原谅的可以赦免；偶然有过失而又可以原谅的可以从轻处理。谨慎啊！谨慎啊！只有审案定刑才是可敬畏的啊！讙兜曾举荐过共工，尧说“不可以”，而试着任用共工去担任工师，共工果然淫邪邪僻。

四岳曾推举鲧去治理洪水，尧认为鲧不可信用，而四岳坚决请求试用鲧，试用鲧却没有成效，所以百姓不满意。三苗在江、淮、荆州一带多次作乱。于是舜回京后向尧帝报告，请求把共工流放到幽陵，以便改变北方少数民族的风俗；把讙兜流放到崇山，以便改变南方少数民族的风俗；把三苗迁徙到三危山，以便改变西方少数民族的风俗；把鲧杀死在羽山，以便改变东方少数民族的风俗。舜通过这四项措施使天下都服服帖帖地归服了。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