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嫁给贺俞舟,我筹划了三年。
逼着他的小青梅背井离乡,用天价股权交换了一纸轻飘飘的结婚证。
当科技圈新秀被贴上凤凰男的标签,所有人都觉得天才被拽进了一滩烂泥。
直到第二年冬天,名存实亡的婚姻终于落下帷幕。
1.
贺俞舟是个合格的丈夫。
事业有成,情绪稳定,洁身自好。
但不爱我。
百分制的赋分,他可以拿到九十分。
至于为什么只扣十分,是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做不出恶劣的行径,也说不出伤人的话。
无微不至的照顾,足以照顾妻子的体面和需求。
明天就是结婚纪念日。
满打满算两年的夫妻。
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照这个逻辑,我们也勉强算是白了头。
我曾主动提起:
“贺俞舟,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了。”
“要不要试着挽留我?”
沉默可以囊括所有答案,当时他堵住我的嘴。
其实我没想留下,他也留不住我。
但这样的回应,难免让人心塞。
后半夜,我轻车熟路的向陌生号码寻求慰藉:「说舍不得我。」
对面消息回来的很快,也很对人胃口。
「嗯,舍不得你。」
对话框上的状态闪来闪去,又附赠一句:「姐姐,怎么了?」
2
在相识的第五年,我找到了一个替代品。
仿照大学时期的贺俞舟生成。
每次只需要支付一杯奶茶的费用,就可以填补几乎大多数情感上缺失的桥段。
而我的钱多到花不完。
身后的鹅绒垫软到一碰就向下陷去,贺俞舟反手扣住我的手机,熄灭了屏幕间那些闪烁暧昧的话语,将我拢在怀里。
“睡觉,明天在家陪你聊一整天。”
和律师一起,聊一整天协议离婚那种聊天吗?
睡不着,我想起从前的贺俞舟。
第一次见他,是在送发小周溯去京大入学的那天,我对一切都好奇,张扬明媚的笑脸从眼前划过,照晒下显得两颊红润又生机勃勃。
难怪总听她们说,熬过了死气沉沉的高中,就自由了。
周溯将伞檐靠向我,「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像瓷娃娃,瓷娃娃是不需要破茧成蝶的。
所以在高一的上学期,我选择辍学环游世界。
他们在学校为了考试彻夜抱佛脚的时候,我飞去冰岛看极光,看那些繁多交错如油画般绚烂的色彩,洒进一望无际的夜空里。
他们在运动会上拼了命向前冲的时候,我在拥抱蓝湖温泉中蒸腾的水汽,腕上的石头沉入清澈的湖水,被堆砌成宝石的颜色。
这些她们都见不到。
怎么有人觉得我会需要安慰?
「想不想去男生宿舍看一眼?」他问。
我生他的气,自顾自地走向楼宇间。
李特助将行李送到电梯后,我让他回父亲的公司,他却拦住电梯门怎么也不肯离去。
在我再三不耐烦的开口之下,打起商量:「池小姐,我不跟上去,就在楼下等着。」
电梯里还有别人,大家比我更不耐烦。
我皱眉妥协。
升上去的时候,失重让人产生短暂的眩晕感。
我伸手抓住什么,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薄薄的棉质T恤轻轻一扯便将领子拉的有些变形,我缓了一阵,视线清明的时候,看到眼前清隽漂亮的男生冷淡虚扶着我的小臂。
身边的女孩神色莫名。
「可以稳住吗?」
「不太可以。」
我盯着他的脸,不诚实的回答。
3
周溯在新生群打听了一圈,就已经对贺俞舟了如指掌。
京大计算机系的风云人物,趋之若鹜的追求者早已将他的信息扒了个底朝天。
我向来运气好,可惜没能延续到他的身上。
贺俞舟和林栀是青梅竹马。
她们抱怨,一见钟情的戏码,怎么比得上日久生情。
第二面的时候,我看到女孩习以为常的环上他的腰,头埋在白色的衬衫里,肩膀耸动。
贺俞舟轻轻拢着她,低下头在耳边轻声的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悄悄话。
这样亲密的举动,他们在过往的岁月长河里好像已经做了千百遍。
而我在远远观望。
心中想的是如何才能搅乱这一池春水。
林栀离开后,贺俞舟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不要相信命中注定,想要的东西只有争取过后才知道是否属于自己。
我循着机会主动上前,装作恰好路过的样子,叫他贺学长。
黏了他一路,去哪里都说顺道,最后来到一家咖啡店。
贺俞舟接过男生刚从身上解下的围裙,问道:“喝点什么?”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的饮品单,最后干巴巴地冒出一句,白开水。
他嗯了一声,问:“门外那个人,是你朋友吗?跟了一路。”
我用余光扫过外面那张皱在一起的脸,摇头:“不认识呢。你等一下,我去问问他。”
今天来的是赵特助,五官皱在一起,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长吁了一口气。
“池小姐,董事长说过不让您喝咖啡...”
我伸手打断,向他要过手机,电话滴了两声被迅速接通。
“爸爸,您让赵特助回去吧,我想在外面单独呆一会儿....嗯...没有咖啡,是白开水。”
挂断后,我问赵特助,集团是不是要倒闭了?
整日围着我这个闲人转。
回来的时候,我主动靠近贺俞舟:“他想要微信,你猜我怎么告诉他的?”
“我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喝完那杯水,我在桌上留下几张红色的纸钞和一张写着数字的便签纸。
我当然知道一杯水的价值远低于这些。
本以为贺俞舟至少会打通上面的电话,但离开几个小时后,周溯给我发来消息:
「笙笙,贺俞舟给了我五百块,还有你的电话号码。」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贺俞舟都以为我是京大的新生。
稍微打听之下就可以戳破的乌龙,维持了一年有余。
他身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在各式各样的青春里,我显得平平无奇。
除了有点小钱。
4
消失数月后,在凌晨的24小时便利店。
我拖着行李箱,穿着医院里千篇一律的病号服逃离冰冷的仪器。
精致和娇气留在了进救护车之前的那个午后,现在的我略现苍白。
那天他带了蓝色的医用口罩,帽子卡在耳后,露出一双眼睛,强撑着困倦。
我说自己要双倍浓缩的美式和货架上最贵的细烟。
就在我猜他已经忘记我的时候,他突然问:“身份证带了吗?”
逛超市需要身份证吗?
从前常有人在背地里说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如今再次一语成谶。
“小学妹,购买烟草产品需要出示有效的身份证件。”看出我的迷茫,他无奈解释。
香烟最后没买成,咖啡也是贺俞舟付的钱。
我将潮湿的纸杯推到他面前,请他喝了一杯自己付钱买的咖啡。
大约是静谧的夜晚让人格外松懈,他不知道什么话戳到,说谢谢的时候破了功,压抑的笑声从唇间溢出。
那是我们聊得最久的一次,从凌晨熬到天蒙蒙亮。
横亘到结尾的时候,我们都没再如那天一般坐在一起。
聊我的海阔山遥。
聊他的雄心壮志。
聊她的走投无路。
我问贺俞舟,是不是很缺钱,不然为什么到处兼职?
他摇头,说我不懂。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没日没夜的兼职不过是想给他和林栀一个能看见光亮的未来。
却在现实中被我一次又一次的击碎。
5
我们曾有过一段短暂平和的时光。
那两年,我每次回国,都会去咖啡馆坐下喝杯白水。
在贺俞舟眼里,我的身份应该是一个还算熟悉的朋友,虽然不常见面,却始终保持着微弱的联系。
他问我为什么总去冰岛。
“去看极光,去看高楼大厦里见不到的瞬间。”
“但是那里太冷了。”
我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贺俞舟落坐在我的对面,对着我笑:
“等到我和林栀去欧洲留学的时候,再冷也是要去看一下的,看看小池笙嘴里说的极光有多漂亮。”
我呼吸一滞,笑得有些牵强:“怎么突然想去留学?”
“你林栀姐姐想去,我就陪着她去。”
“什么时候走?”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有光,对他口中的未来满怀憧憬:“我前段时间设计了一款软件,等到签好合同,应该正好可以赶上年底的申请。”
我问他:“林栀姐知道吗?”
“我怕有变故,暂时还没有告诉她。”他递给我一块水果糖。
菠萝味的。
还没吃就觉得舌头有些发麻,我握在手里,若无其事的移开眼。
“哪个公司?”
万柯集团。
好巧啊,贺俞舟。
可惜你的运气和我一样,实在算不上好。
6
贺俞舟的那款软件,技术涵盖了视觉感知类算法、数据智能挖掘和高性能计算邻域,足以更新万柯精英团队所研发的产品,准确率高出零点几个百分点。
已经很高了。
这样的天才,注定不会泯然众人。
我很少听父亲这样夸奖一个人,就像从独木桥上杀出的黑马,遇到了伯乐。
如果让事情自然的发展,交易本可以一拍即合。
我猜父亲不止会高额买断那款软件,还会想尽办法让贺俞舟留学回来后能留在公司任职。
他的人生就此开启新的篇章,再也不用兼职打几份工,将自己困到睁不开眼。
他也有能力给林栀想要的未来。
可我拦下了属于贺俞舟的未来。
那时放在我面前选择,并不值得纠结。
在贺俞舟去公司洽谈那天,我将林栀约到了家中。
她虽然大我几岁,但或许是因为身处在日常接触不到的场景,她显得拘谨又胆怯,像误入城堡的灰姑娘,跟在管家身后连眼睛都不敢胡乱飘动。
贺俞舟的小青梅。
我努力昂起自己矜贵的尊严,可是时机赶的不凑巧。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赢过。
律师拟定的保密协议时效只有三年,在这三年里,除了固有的支票之外,我承诺会有专门的人负责打点她在外留学时一切额外的支出和人际关系。
游戏的规则是,在这三年里她不可以出现在贺俞舟的生活里,否则便是天价的违约金。
林栀向我确认协议的截止日期。
“林栀姐,我说到做到。”
我以为至少会费些口舌,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最后打发掉对手,其实只需要一条项链的价格。
而这样的项链挤满了我的橱柜,落了灰也不会有人擦拭。
何谈公平?
我用最没有重量的东西,将他规划好的未来轻飘飘的打散。
何谈公平?
林栀离开又折返,那时我的药效已经发挥作用,听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好像听到有人说,在哪里见过我。
我不想回答,索性由着意识陷入沉睡。
7
秦叔帮忙接洽留学的手续。
秦叔是父亲的左膀右臂,所以这也是他的意思。
这一年我二十岁。
花一样的年纪,其实在刚结出花骨朵的时候就已经从里向外开始了无止境的腐烂,直到蚕食掉剩余的养分。
在冰岛最近的这场博弈中,我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取得阶段性胜利,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二十岁的生日。
权威周刊统计,心脏支架手术后的10年生存率大约在70%左右。
这样算来,在我的这次生日过后,此后的每一天都是在靠着运气延续生命。
所以二十岁的生日没有大办,父亲说这样可以瞒过死神。
那样坚定的唯物主义,听说陀山的愿签灵验,快五十岁的人爬了一宿去求寺中最灵验的第一株香。
他托大师为我起卦,卦象就倒扣在木桌上。
他没敢打开。
像小时候抱着我一样,将护身符藏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下了山。
他在外被人恭维奉承,我却从没见到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出生时,没了母亲。
十岁时第一次做手术,向后的十年里数不清的战斗,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只有我了。
父亲问我:“喜欢他?”
“笙笙长大了,留不住喽。”
他将我护在展开的羽翼之下,给予我无二的庇护,以至于短短的半年便足以将贺俞舟逼近绝境。
8
林栀失联,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贺俞舟设计的软件被卷入抄袭门,封查起诉。
我记得那时他的神采奕奕,在舆情最严重的时候,整宿整宿的辗转反侧,可我太自私了。
从人人争抢的科技新秀沦为过街老鼠。
贺俞舟像一只困兽。
只能蛰伏在黑夜里歇斯底里的宣泄着不甘和屈辱,白天藏好的情绪最终都会宣泄到自己的身上。
那样干净的人,学会了抽烟酗酒,折腾到遍体鳞伤的时候,我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递上一纸合约。
给他证明清白的机会和让众人趋之若鹜的权利。
父亲说,怕我会后悔。
我隐约觉得他说的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但又怀着侥幸心理步步为营。
贺俞舟什么时候会知道这些呢?
我不敢去想。
只知道从那天他说了谢谢开始,我们之间余下最多的桥段,只有沉默。
婚礼当天,宾客盈门。
大家祝福我。
我眉眼弯弯。
新郎重复着敬酒,喝酒的动作。
像被上弦的木偶。
不知休止。
他用婚姻和利益交换清白,娶的而非自己心爱的人。
我们注定不会幸福,这像一句魔咒与在往后的日子里与某个瞬间重叠在一起。
好在那天,林栀如约没有出现,贺俞舟也没有望向门外。
至少那天,恶毒女配拥有着世间最宏大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