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清朝格格,他是钦点额附。
相识十年,我爱了他十年。
可东洋归来,他却带回一个身穿洋装的小姐。
我决定不再爱他。
断了联系、解了婚约、去了西洋,诀别信里我写道:
“时代已变,你我殊途不同归。”
我以为他不会看。
可后来听别人说。
当年的额附,如今的名医,居然疯了一样地寻妻。
01.
母亲原是皇室贵族,名号瓜尔佳氏,是满族八大姓之一。
只是,学生上街游行,新思想、新文化涌入,清灭民国兴。
1920年,去名号,改关姓,一家人低调生活。
他们不让我上街,下人们在偌大的院子里还是唤我一声“格格”。
在这清冷的大院深闺中,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写信。
“书烨,你在东洋过得可好?吃得是否习惯?睡得是否踏实?”
“书烨,待你回来,我们去挑选成亲的喜服可好?”
“书烨,你在东洋学习了什么?我听外面的人说德先生赛先生,你知道么?”
顾书烨是当年圣上钦点的额附,我们已有婚约。
两年前,他决意留学东洋,学医救人,我自然支持他。
离开的那天,他没有说任何话,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两年间,我寄信无数,可是回信却寥寥。
我安慰自己,山高水远,定是书信送的不及时。
但下人们却私下议论纷纷,“驸马一去不返,哪儿还记得格格。”
02.
“格格,格格,驸马.......驸马回来了。”管家步履匆匆,喘着粗气向我禀报。
我喜出望外,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足就往外跑。
“我这身装扮可美?”
“回格格,格格最美。”
“我这珠钗可亮?”
“回格格,珠钗很亮。”
“我头发可乱?”
“不乱,不乱。”
我笑着奔跑,踏过长廊,穿过假山,越过石阶,一直到院门口。
“书烨——”我轻唤一声。
只见顾书烨身着黑色套装,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
金丝边的眼镜在他高高的鼻梁上架着,那般耀眼。
“来,小心。”
下一秒,他牵着一位身穿洋装的小姐走了进来。
她头发微卷,戴着一顶精致小巧的蕾丝帽。
大大的裙摆随风摆动,勾勒出纤细迷人的身材。
亮面的高跟鞋让她的脚看上去十分秀气,不要裹足便很好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紫蓝色旗装暗淡无光,浮夸的珠钗叮叮当当作响,下人手里拿的盆底鞋又小又脏。
一瞬间,我愣在原地。
顾书烨,他变了。
03.
“顾书烨!”
我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笑着看向他身边的洋小姐。
“书烨,她是?”洋小姐开口问道,她的声音甜美,语调轻柔,一点口音都没有。
顾书烨用外语回了她一句。
我听不懂,但洋小姐轻笑一声,向我打招呼,“你好,我叫许佳慧。”
她伸出右手,我吓了一跳。
稍稍后退,欠身半蹲,“你好,我叫关绒。”
顾书烨眉头微紧地看着我,随后将许佳慧悬在空中的手放下。
“无妨,她不懂这些礼仪。”
礼仪?
我虽从未留学,但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精通乐理,礼仪更是不在话下。
他现在的意思,却在说我不懂礼仪。
一瞬间,我心中的疑惑有很多。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为什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又为什么......
要带别的女人回来?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憋了回去,转而一句。
“书烨,吃了么?我去给你做桃花酥。”
04.
他们在庭院中坐着,我将桃花酥放在桌上,看向顾书烨淡漠的眉眼。
忍不住想起皇兄当年赐婚时的气愤:“他区区御医,怎配得上你?”
我吵着闹着,“我就喜欢顾书烨,非他不嫁!”
十年前,世家子弟去后山巡场打野,我无意间被毒蛇咬了。
不多时,顾书烨赶来,他一句“得罪了。”直接帮我吸出蛇毒。
他长睫微动,嘴唇覆在我腿上时一阵冰冷。
几次吮吸,蛇毒才全部清理干净。
他又细心上药、包扎,在我喊疼的时候,他从袖口拿出一块糖。
“吃糖,就不疼了。”
那时候顾书烨一定想不到。
我会成为他甩也甩不掉的麻烦。
后来我求着皇兄给我们赐婚,可是格格哪有下嫁的道理。
皇兄反对、父母反对,甚至是顾书烨也告诉我,他受不起我的厚爱。
我却执意到底,连跪三天三夜。
皇兄终究是拗不过我,下旨赐婚,顾书烨也成为钦点额附。
那时的我当真是心满意足,可是顾书烨却一如既往地冷漠。
他见我时只是点头行礼,随后便不言不语地离开。
我一遍遍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停下脚步,双眸微深。
“因为我不喜欢你。”
05.
午后,许佳慧提出想要上街逛逛。
顾书烨应了。
“我可以去么?”我微微说出一句。
这些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方面是因为下人们总说外面不踏实、不安宁,出门了会护不住我。
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聊,没有顾书烨,也就没有了兴致。
许佳慧打量了我几下,随后轻笑一声,“当然可以啊。”
顾书烨本想阻止,但听许佳慧这么一说,他也不再多言,“随便你。”
繁华的街已经换了新样貌,原本的糖水铺、茶点间,如今都变成一个又一个拉起横幅的摊位。
身穿学生装的少男少女举着旗帜高吼马克思。
而脏乱差的拐角却还有留着长辫子的老人乞讨。
“书烨,京城变化好大。”我感叹一句。
可下一秒,洋小姐笑出声,“关小姐,你是多久不出来了?”
她的笑声令我听的难受,我知道她是一种嘲讽,是一种讥笑。
我等着顾书烨能帮我说话,可是他只是安静地走着,丝毫不在意我。
顾书烨不说话,洋小姐更是得意。
她一把勾住顾书烨的手臂,冲着我笑了笑,那个笑容看得我刺眼。
路上,我看见一个点人画像的铺子,想起自小我的绘画能力就天赋异禀。
我偷偷给顾书烨画了许多张画。
他看书写字的画、行医治病的画、步履匆匆的画、神色淡然的画.......
我认识的他,虽然对我一直不冷不热,但是也不会对其他女子上心。
可如今,站在他身边的洋小姐,似乎真的比我有资格很多。
“小姐,要不要给您画幅画?”令人意外的是,摊主竟是一个洋人,他金发碧眼,身穿西装,我啊的一声叫起来。
顾书烨和许佳慧看了过来,我羞红着脸低下头,“帮我.....帮我画一张吧。”
许是不想被他们看出难堪,我硬着头皮允了洋人的意。
他赶紧道歉,表示自己无意打扰。
随后便拿起画板认真画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他就将我画了出来。
只不过,他的画却与我自小到大习得的不同,黑白交织的线条勾勒出明暗交错,光影之下的衬托让人物更加生动。
“这是什么?”我问道。
洋人笑了笑,“这是素描,送给你。”
我拿起画看了看,又盯着洋人手中的笔。
他似乎看懂我的意思,将笔递给我,我拿起笔学着他的样子在画上改了几笔。
“天啊,你太有天赋了!”洋人兴奋地鼓掌。
我看了看改动的画,却是传神了更多。
“谢谢。”我欠身想要离开,洋人却说要把画送给我。
“我叫路易,一直在这里画画,有空常来。”
我想,或许我再也不会出来了。
说罢,我转身想要离开,可谁知顾书烨根本没有等我,长长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却只留下我一个人不知所措。
最后是路易先生将我送回府中,一路上他与我聊了很多。
聊了这几年中国的变化,聊了绘画成为美术的发展,聊了他的故乡欧洲风情。
一直到家门口,他才很有礼貌地告别离开。
转身,顾书烨出现在面前,“你去哪儿了?”
他冷漠的质问传来。
“书烨,别怪关小姐了,都怪我,想着去服装店逛逛,转眼就走散了。”许佳慧拉着顾书烨,略带委屈的说道。
下一秒,顾书烨走近,“自己不认识路还不知道跟紧,你真是个......麻烦。”
麻烦?
我心里有些委屈,手中的画也渐渐攥紧。
我本想和他分享我今天的所见所闻,还想告诉他我被一位洋先生夸奖。
可是等来的不是他的询问,而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泪打着圈儿的愣在原地。
“哭,就知道哭。”
说完,顾书烨抬腿离开,许佳慧跟了上去。
他就如此不在意我的眼泪么?
我抬手擦去眼泪,咬着下嘴唇转身。
“书烨,我不哭了,晚上回来吃饭么?”
他听见了。
但脚步没有停,还是选择离开。
06.
夜很深,风有些冷,我站在院子里掌着灯等了又等。
下半夜,许佳慧身穿一套新洋裙走了进来。
“关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知道她的来意,无非是想说她对顾书烨的爱意绵绵。
可我不想听。
八年前,我求着皇兄赐婚时,我的心就独属于他一人。
人啊,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见我不说话,她走到我身边,“书烨是一位有思想、有能力的青年,难道你想让他和你一样,被困在着深闺大院内?”
“你什么意思?”
“呵。”她轻笑一声,“什么意思?”
看着我微红的眼眸,许佳慧更是得意,“你不知道么?顾书烨只会觉得你是负担、是累赘,是个.....麻烦。”
麻烦。
又是麻烦。
难道我真的是个麻烦?
当年顾书烨留学东洋,是我拿出所有储蓄供他一张船票。
两年来,我无数次想要去寻他,可是他却不告诉我他在哪儿。
无数封信、无数的想念、无数的等待,难道对顾书烨来说只是个麻烦?
我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看着许佳慧的穿着打扮,再看看自己,或许我和顾书烨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将头埋在被褥里崩溃大哭。
我期待过无数个与顾书烨重见的画面,却不曾想是如今这般。
一直到清晨,我才听到门微微的启合。
是顾书烨。
我出门去寻,对上他的视线。
“怎么还不睡?”他看起来似乎是喝了点酒,头发凌乱,步伐踉跄。
我还是放不下他。
走过去,将他扶进客房。
“书烨,你今天去哪儿了?”
他沉默不语。
我又道,“你不回来,我会很担心。”
他有些不耐烦,“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我喉咙动了动。
我想问为什么就不能在意一下我的情绪?
为什么要和许佳慧走的那么近?
为什么不提我们的关系?
为什么......忘记了我的生辰。
“书烨,昨天是我的生辰,我本想跟你一起过。”
他不看我,语气有些随意,“那现在过。”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过了时辰了。”
“过了又怎样?”
他的眉头紧皱,眼底都是不耐烦,我被他看着眼底又忍不住地泛起泪花。
他推开我,“关绒,到底要怎样?真是够了。”
我心底的委屈如海浪般翻涌,但我还是忍着将他送回房。
就在出门的时候,我却发现他的行李箱里有一叠叠厚厚的信纸。
我走过去一看。
竟然是这些年我写给他的信。
原来他都留着......
我心里微微生暖,可当我拿出翻看时却发现。
每一封都没有拆。
原来......
我寄给你的信,你连看都不愿意看。
07.
第二天,许佳慧一大早就将顾书烨喊了出去,说是要去听学堂的讲座。
我听不懂,也没跟着去。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路易先生居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他这次给我带了一只白色的猫,“关小姐,这个送给你。”
我接过这只猫,它通体纯白,只有眼睛是蓝色,看起来可爱极了。
看得出我很喜欢,路易告诉我这是波斯猫,很名贵。
我一听名贵,便不敢收下,谁知路易先生说,“关小姐,我也有求于你。”
他带了几幅画让我修改。
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我自然也要报答。
认真将画作修改后,交给路易先生,他看着画一遍又一遍夸奖我天赋异禀,我全当是客套。
后来的几天,许佳慧和顾书烨一直参加各种讲座宣讲。
路易先生则每天来找我改画。
一开始我只是为了解乏儿,但渐渐地我却越发喜欢素描。
路易先生告诉我素描只是基础,美术的内容有许多。
他教我学英文、讲英文,教我绘画形式和结构塑造,他说他只是来中国考察古建筑,很快就要回欧洲。
最近的一天,他带了一个消息。
“关小姐,我将你的改画寄给了我的导师,他对你很有兴趣,真诚邀请你去学习交流。”
我心里一惊,“在中国的另一面?”
他点点头。
“在西洋?”
“准确的说是英国。”
我一时间不知道回复什么。
他看出来我的担忧,“关小姐,你不用害怕,留洋也是一次文化的交流和人生的经历。”
我点点头,“路易先生,容我再想想。”
他叹了口气,“看来关小姐,有许多事情还放不下。”
放不下......
放不下......
我放不下的只有顾书烨。
08.
这天傍晚,我带着白猫上街转转。
不知不觉中我居然走到学堂门口。
“我来这儿作甚?”刚想离开,白猫却从我怀里跳了下去,直接冲进学堂里。
我着急地跟上去寻。
“喵喵。”
“喵喵。”
突然,几个身着洋裙的女人走了过来,中间那位手里正好抱着我的白猫。
我定睛一看,是许佳慧。
我准备上去要回猫。
可她却笑着道,“你干嘛?”
“这是我的猫。”我回道。
“你的?”她笑出了声,旁边几位洋小姐也跟着笑起来,“你知道这只猫多名贵吗?我看......是你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