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姝儿,看着我……”
我天生体娇怕疼,动情之际,他眼尾微红,向我起誓:
“姝儿,此生我必不负你,为我生个孩子。”
我以为遇到了天底下最爱我的郎君。
直到端淑公主的生辰宴上,我看到她戴了和夫君送我一模一样的定情镯。
1
抛绣球招亲时,我一眼便相中了楼下玉树临风的探花郎。
秋闱放榜时,许多富绅老爷去榜下捉婿,我曾偷溜出府去看,便见过柳朝然。
他仪表堂堂,正是春风得意,却当场婉拒了所有的求亲。
他发誓:“小生此生,只会娶一位夫人,且必然是自己心爱的女子。”
那冷漠疏离的模样,令我心头一跳。
我是丞相之女,圣上亲封的青城县主,正到了摽梅之期。
我站在高楼上,终于抛出了手中的绣球,直到柳朝然稳稳将它接住。
他仰头望我的那一刻,笑意在他眼中徐徐绽开,如春日的桃花。
“晏家小姐的美名不负虚传,伊人顾盼,是小生的福气。”
他说起情话来,当真很好听,尤其再配上他那俊秀的容颜。
我天生体弱多病,尤其怕疼,白瓷般的皮肤一碰就会留下红印。
“姝儿,姝儿,我心悦你……”
大婚之夜,我强忍着疼痛,听到柳生对我海誓山盟,一边狠狠冲撞。
他扼住我的脖颈,最后径直将我抱在了他的身上。
粗糙的手掌贴在光滑的肌肤上,引得阵阵战栗。
柳朝然红了眼眶,“此生我必不负你,若有违誓,必遭天殃人祸,不得好死。”
“替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那般迷离的时刻,我清晰看到他脸上忘情的神色,遂咬紧牙关强忍着。
我想,这个人是爱我的。
窈娘说,男人爱与不爱,床榻上的表现最为明显。
新婚第二日,与我的疲惫散架不同,柳朝然马上恢复了神采奕奕,去书房处理公务。
他担任大内宫廷的礼仪官,虽不是什么要职,但时不时要进宫主持事宜,很少着家。
我们性格都是木讷寡言的人,婚后几年,都平淡渡过。
他牵着我的手逛街,我都会沉默乃至温顺地跟着他。
可他会在我看到挪不开眼的漂亮簪子时,偷偷买来塞在我的枕头底下。
京城贵女时兴的胭脂水粉,我永远能拿到第一批。
他立功跟圣上求的,不是黄金万两,亦不是食邑千户,而是南下琼州所得的,一条价值连城的红珊瑚手钏。
只因他言:“夫人喜爱红珊瑚,寤寐求之,身为人夫理应满足妻子心愿。”
圣上感念其心意,那条价值连城的红珊瑚也真的落在了我的手上。
柳生总说他配不上我,他说他这辈子所有运气,都用尽在绣球招亲那日了。
所有人都认为我嫁了最好的夫君,垂范天下男子。
连我自己都坚信不疑。
直到端淑公主的生辰宴,遍邀京中名流的女眷参加,我也去了。
大殿上,娇艳万方的公主正举杯回敬宾客,细白的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珊瑚的手钏。
我无意间瞥见,不禁目光一颤。
因为那和柳朝然送我的手钏,几乎一模一样。
2
宴席散去后,我悄悄遣人去打听,可这珊瑚手钏,皇上只赏了柳朝然一人。
他也从未告诉过我,其实原本有两条。
到底只是相似还是误会?可我还没来得及问柳朝然。
因为,月底的时候,我发现,我可能是怀孕了。
柳朝然的政务也越来越繁忙,陪伴我的时间更少,每每回家,我几乎都在嗜睡。
青雀坊卖金银玉器的掌柜窈娘,与我最是要好,精通医理的她一把脉就试出了究竟。
她激动地挑起眉,“清姝,你要当母亲了啊。”
猜想被证实,我脸色瞬间一阵红一阵白。
我从小最怕痛,对于生子更是避之不及,即使成婚数年,也在偷偷喝避子汤。
是柳朝然的疼爱彻底敲开了我的心扉,我才在今年终于偷偷停了药。
窈娘问我,“男女相悦,遇喜属正常,柳大人那样疼爱你,一定会很开心的。你不开心吗?”
我低头绞着手中的绣帕,“窈娘,我害怕生孩子会死。”
她听后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握住我的手说:
“清姝,我们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上一回,所以很早之前我就对你说过,只有为心爱的男人,且同样忠心于你的男子,才可以为他生孩子。”
我忧心忡忡地告诉了她我在公主手上看到的手钏。
窈娘沉思片刻,建议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再下定论,不要瞎猜。
有道是“既不能辱没了好相公,也绝不放过通奸的野男人。”
端淑公主楚婉宁是太子的亲妹,备受圣宠,向来娇蛮任性。
公主生辰后,时隔一个月,我们又在太后举办的赏菊大会上相遇了。
太后午憩未醒,所有女眷都纷纷闲聊起来。
萦绕的话题中心不过是嫁人生子。
“公主殿下乃天之骄女,明月光辉,也便只有驸马这样的人杰可堪相配,佳偶天成。”人群中有人附和道。
公主却直言,她一点也不满意驸马,饶是不通风月,无趣极了。
而她最羡慕那探花郎柳朝然的夫人。
她指尖掐起一朵绿菊,语气颇为酸楚:
“早就听闻过柳郎,对那夫人千般好万般好,还亲自为她去求了罕见的红珊瑚手钏,真是令人羡慕。世间最好的夫郎也不过如此罢?”
我心头咯噔一下,众人的目光也不自觉朝我逡巡过来。
此刻,楚婉宁似乎发觉了我的存在,走到我面前,盈盈一笑:
“你就是去岁那探花郎的夫人?”
我垂首答道:“臣女青城县主晏清姝,参见公主殿下。”
她明艳的眸子挑衅似的眨了眨。
“这县主啊,看似是京中极尊贵的女子,可在本公主面前照样是奴婢。”
“奴婢不配占有任何东西,因为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你说是不是?”
楚婉宁轻笑着说完,便毫不犹豫伸手,摘掉了我眼前一朵开得灿烂的黄菊。
我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珊瑚手钏摘下,主动献给公主。
“公主所言极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世上的好东西自然都应归公主所有。”
我表面上低眉垂眼,实则暗暗观察着公主的反应。
果然,她拿走了那珊瑚手钏,笑意更骄横了。
“你能懂得这个道理甚好,就不必本宫来日多花心思调教你了。”
楚婉宁反常的话让我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疑。
公主分明已有驸马,他也早已娶妻。
耳边几乎嗡嗡然一片,我已听不清楚,脑海里只回响着柳生当初的诺言。
成亲不过一载,柳朝然就背弃了他的承诺吗?
傍晚我回府,柳朝然已经提前回来,亲手为我做好了羹汤,温润一笑道:
“夫人回来了,今日可还玩得尽兴?”
我看着为我做饭手上又烫出了几个泡的笨蛋夫君,心中一阵心悸。
共饮月下时,我有孕不能饮酒,便偷偷把我壶中的酒换成了白水。
柳朝然说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难掩欣喜:
“夫人,陛下今日封我为翰林院学士,替他编纂《永安宝典》,毕竟水往高处流,翰林院是个不错的去处,升迁也容易。”
从前,于官衔升迁上,我县主的身份给他增添了不少力。
而今,他已经渐渐不需要我了,越来越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步步高升。
“我果然没有看错,夫君当真是大有可为的雄伟男子。”
我借酒装疯,故意试探他:
“可是柳生,若是来日有比我更美更好的女子,你会不会也水往高处流,弃我而去?”
柳朝然浑然不觉,笑着与我举杯相碰。
“无论野花再美,我都不屑一顾。夫人在的地方才是我的位置,此心安处是吾乡。”
3
那一晚,我终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窈娘说,当蛛丝马迹已经让心头的猜想证实,就要和他面对面对峙,如果男人心虚,那便是变心无疑。
我假借酒醉,语气激动:
“那公主明显是对你有意思,今日,还跟我炫耀你赠予她的珊瑚手钏……公主已经有了驸马,难道要我忍着自己的夫君,给公主做小伏低吗?”
柳朝然唇角的弧度几乎是瞬间敛去,我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你果然看到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承认了。
“端淑公主的确对我有意思,跟我强行索要了剩下的一串珊瑚手钏,那本来是想留给我们未来女儿的。”
“可我自称已为人夫,坚决婉拒了她,想来公主也不会做出什么折损自身颜面之事。”
他的眼神里一片清明,坦坦荡荡。
一如当初在绣楼下仰望我时一样。
纵使口舌如何舌灿莲花,一个人的眼神骗不得人,除非他对情爱之事隐藏极深。
而我的夫君这样笨,笨到在我枕头下藏簪子时,都那样手忙脚乱。
他定然不会欺骗我的。
我如此想着,终是选择相信,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就是这一夕信任,给我带来了灭顶之灾。
一个月之后,父亲被人诬告收受贿赂,保荐官员,晏府遭到查封。
理由是府上莫名其妙查出来的万两雪花银票,和几个下人堂而皇之的“证词”。
可我清楚,父亲一生廉洁,凭借政务能力才一步步升阶到如今的地位,最恨贪腐之事,甚至扶持有才学的寒门子弟。
丞相府被抄家,我这个县主也受了连带之责,被贬为了庶人,勒令与柳学士和离。
短短几日,抄家,落狱,流放,一切繁华锦绣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再也见不到父亲母亲和姊妹族人了。
与此同时,很快公主府就传来消息。
楚婉宁下令封柳朝然为面首,赐居春央阁,即日起前往公主府。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我不得不猛然明白。
原来,公主真的早就对夫君觊觎已久,布了千般局万般局,只为贪婪地夺走柳生对我的好。
我凄然冷笑,上位者对于位卑者的掠夺,当真半点反抗余地也不得。
从前我最珍视的夫君的爱,竟成了杀我的温柔刀。
那么这之中,他到底是否知情,又参与了多少?
柳朝然得知消息赶回家中时,宣圣旨的公公已经走了。
我被人剥去郡主服制,一身素衣,怔怔地跪在地上。
他红着眼抱住我,声音颤抖:
“姝儿,以后我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即使所有人都会弃你而去,我不会。”
“你要进公主府了,是吗?”
他久久啜泣,没有回答,我继续轻声问,“一定要伺候她吗?”
柳朝然不忍地点点头,“你我都是庶民,无法抗旨不遵。”
“公主承诺,我的官职都不会变,而且会助我升迁,姝儿,我只求忍辱负重功成的那一日,重新带你回家。”
他在冷的晚风里拥紧我,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向着我,我的心里却一丝暖意也无。
小腹在隐隐作痛,却不及心痛分毫。
柳生,你的真面目,我究竟参透过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