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什么矛盾?
7月19日,越南领导人阮富仲去世,享年80岁。
阮富仲是越南近几十年以来比较有作为、有想法、对中国非常友好的领导人,他推动的熔炉运动和竹式外交,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都受到高度好评。
不过这样一位颇受好评的领导人,对越南国内长久以来的矛盾问题也没有解决好,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而越南国内的情况又那么复杂,并且呈现越来越复杂的势头。
尤其令人关注的是,在阮富仲健在时,由于他身体健康状况不断恶化,越南高层就发生了分化,阮氏支持的前国家主席武文赏,忽然因为一些看起来并不是很大的过错,主动辞去国家主席之职,令国际上一片哗然。
估计那时阮富仲就已心知肚明,对于国内已被掩盖70多年的矛盾,他终究是无力解决了。
什么矛盾呢?南北分化的问题。
讨论这个问题前,笔者首先声明一点,讨论国际政治问题必须树立一个前提,我们要尊重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化和体制,而绝不能用冷战时代非此即彼、非东即西的阵营式观念,但凡与我们不一样我们就指责,那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武文赏去年主动辞职,把越南国家权力结构分散的老毛病再次曝光了。
越南最高权力实行的是四架马车。即越共中央一号、越南国家主席、政府总理、国会主席,共同领导国家事务。
四驾马车地位略同,彼此制衡,有着明确的分工,越共中央一号主管意识形态和思想政治工作,政府总理主管经济,国家主席和国会主席的重要性稍微次之,象征意义多一些,但拥有制衡甚至否决越共中央以及政府决策的权力。
有人会说,这不是挺好的吗,大家商量着来。但是这种体制似乎经不起推敲,既不同于越南早年学习苏联建立的体制,也不同于西方欧美国家的制度。所谓的制衡,不靠制度,而靠地域、山头。
怎么这么说呢?我们看一下四驾马车的人选构成就明白了。
越共中央一号基本上出自北方干部,也就是以河内为中心的越南北部。
政府总理基本上出自南方,即以胡志明市为中心的越南南部。
国家主席和国会主席由来自越南中部地区的干部担任。
这在当今交通无比发达的世界各国,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哪怕是中国、美国、俄罗斯、巴西这样幅员广大的国家,以地域来确定领导干部人选的落后做法,早就被发达沟通和经济一体化消灭了,越南为什么还有这种做法呢?
可以怀疑,不要否定!各国有各国的国情,我们看看深刻原因是什么。
二、什么会有矛盾
众所周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越南这样的权力结构毫无疑问是经济基础决定的。而经济基础又受国家自然地理条件制约,幅员越小、规模越小,越容易受自然地理条件影响。
越南的版图形状很特殊,两头大,中间细,越南人形象地比喻版图形状像“一条扁担挑着两个谷筐”。
两个“谷筐”,一个是北部的红河平原,一个是南部的湄公河平原,唯二的主要经济区,越南绝大多数人口和经济活动都在两个谷筐。
狭长的中部地区,因为缺乏足够的宽度,无法形成足够的经济规模,只能沦为连接南北两个中心的管道。
南北两大平原、两个经济中心形成的物流和管理半径,客观上把越南经济、文化、宗教、民心拉成两个势均力敌的部分。
为什么当年美国轻易就在南越扶持了西贡吴庭艳伪政权,因为社会经济文化和地理条件很成熟,只要有人撒个种子,立即能长出歪脖树。
越南南北方经济政治模式很不一样。北方受苏联影响,政治上倾向于苏联模式,说话做事很苏化,1991年后中越关系正常化以后,越南开始全面学习中国。不过由于国情不一样,很多东西看起来做的有模有样,但达不到中国的辉煌效果。
南方由于轮番受法国和美国殖民主义影响,比较西化。私营企业主比较多,政府的管理类似于西方国家,基本放任。所以南方出身的干部当了政府总理,本能地采取南方做法而反对北方做法,我们可以经常在公开报道中见到,总理提出的政策主张,经常与越共一号有偏差,反映的就是南北方巨大的理念分歧。
这在政治上就造成了“南北党”的事实性分裂。
胡志明早就意识到这个巨大的隐患,试图解决掉。上世纪50年代赶走法国后,胡志明威望如日中天,按理说已经具备了解决南北政治理念分歧的条件,但因为胡志明为人比较宽和,希望通过温和团结合作方式实施领导,没有树立起绝对权威。
从他那个时代,就已经是四驾马车,胡志明、长征、黎笋、范文同共同担任最高领导,胡志明在精神领袖层面稍微有一些优势,但在实际政务、军权上,是四人共治。
50年代到60年代,因为四个最高领导对土地改革政策不一致发生争论,胡志明还被迫做检讨。
初代领导集团就是这样,更何况后面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采取四驾马车模式,谁也当不了绝对老大,换来的是大家对最高权力都有份。
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往深处剖析,会得到很多有意思的发现。
表面上是权力制衡,实际上是各有各的利益藩篱。北方的利益圈子南方不要动,南方的利益圈子同样。
为什么后来阮富仲下那么大力度搞反腐,连武文赏都受到影响,阮富仲不得不丢卒保帅,代价这么大为什么?利益固化了,不反腐不行,再这样搞下去,利益集团形成庞大的政治集团,会把潜在存在的南北分野再度表面化。谁还敢让当年南北越分治的局面出现,谁就是全越南的罪人。
三、新奇做法让人看不懂
这种矛盾在70余年间不仅没有根本解决,反而还不断发生各种新变化,越南人的思路之清奇,属实令人不解。
2001年越共召开第九次大会,改变了苏联式体制,政治局不再设常务委员,直接由中央局发挥领导作用。其组成人数从第二届的7人逐渐增加到14人,第八届(1996年)达到19人之多,后下调到15人,十二届(2016年)又增加到19人。
在四驾马车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散了权力,令人想起罗马元老院。
看起来是更加民主了,但大家想想,最高领导层这么搞,恐怕自诩为世界民主标杆的美国也不敢这么分散。美国总统率领的内阁班子,总统拥有绝对超然的领导地位,不存在被副总统、国务卿分散权力的情况。
民主不是老二制约老大这么简单朴素的传统人治式民主。
如果以为从最高领导层带头这样放权是好事,会促进社会更加和谐,那就大错而特错了。越南这么做有点模仿西方,因为南方出身的干部越来越多,下一步极有可能改变传统的北方干部当一号书记、南方干部当总理的权力分野,南方干部有可能角逐一号。向西方学习成了自然而然之事,但问题是,越南社会基础和西方相差万里,盲目学习并不一定能达到目的。
比如,越共领导下的越南组织阵线。
这是一个非政党、非政府机构的社会组织平台,是越共一个奇怪的分支。越南组织阵线起初是用来进行社会监督,也就是所谓的“社会反辩”,看越共的执政有什么缺点,人民有什么呼声。
本来是一个颇有创意、颇有西方民主精神的举动。
近些年,越南组织阵线不断扩大职能边界,通过向越共争取,渐渐参与到选举过程,可以很大程度上影响从中央到地方的选举。对越共的决策、政府的决策渐渐开始指手画脚,权力越来越大。一些高级干部向越共抱怨权力太小,要求越共放开更多权力。
在国会、祖国阵线、党和政府之间,已经出现了争权与限权的明显斗争,客观上造成越共领导权的下降。
根子是什么呢?社会政治传统还是东方式思维,硬要学习西方,结果非驴非马,偏离初衷,只不过是弄出另一个权力系统,平白增加内耗罢了。
亲近西方的南方干部近些年的政治主张越来越倒向西方,对西方支持的异己势力越来越纵容,这使越南国内思想越来越混乱。2016年召开的越共一次大会上,党内高层再度发出警示,不能再这样混乱下去,必须加强越共领导的权威,否则就有苏联当年被巅覆的危险。
阮富仲是一位头脑非常清醒的领导人,2013年他就开始发动熔炉运动,进行力度极大的反腐败斗争,有力净化了越共高层的思想和作风。当然,这也都是阮氏试图消弥南北政治鸿沟的政治举措的一部分。这使得他赢得了很高的威望。
2018年时任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病逝,阮富仲以74岁高龄,被选为越南国家主席,任期至2021年,形成了越南政坛近年少有的由总书记兼任国家主席的局面。2021年4月,阮富仲不再兼任国家主席。2021年越共召开十三大,他再次当选最高领导人,又创下近几届越共领导人的任期记录。
这反映了阮富仲所做的工作,确实顺应了越南形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阮富仲做这些工作,无疑触犯了一些既得利益者。他的去世,意味着一些良好政策的中断。掩盖70多年矛盾会以怎样的形式发作出来,越南国内都在紧张地预测着防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