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凌晨2:23了,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反反复复登录着不同的银行客户端、支付宝、微信,加了一遍又一遍,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连房贷都不够还,我不知这个月怎么熬下去,下个月又该怎么办。
2021年12月7日晚上,我连夜带着孩子逃离了那个让我压抑、痛苦到极致的家,来到西安。
过完年便央求我妈来西安给我照顾小孩,而我则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找工作,可是在家里带了两年的孩子,差不多也和社会脱节了,连续三天的时间,面试了四家公司,有三家说让我回去等消息,有一家直接当场就告诉我,经验太少了,不符合要求。
看着路上的行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喝着奶茶悠闲漫步,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与这座城市的格格不入,异乡人这三个字自此刻在了我敏感脆弱的心底。
我迫切的需要一份工作,让我和孩子能继续留在这里,我想融入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下班之后一边和朋友抱怨今天工作有多幸苦,一边喝着奶茶挤地铁回家。
至少当时觉得这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样子,我喜欢这种烟火气。可笑吧,我的梦想仅仅是有一份能解决温饱的工作,然后坐地铁回家。可是即便是这样的生活我都要努力去争取。
最后我顶着30岁“高龄”,以最卑微的薪水入职了,我的带教师傅给我安排工作的时候都的叫我一声“姐”,这种感觉很不好,每一次的对接工作似乎都在提醒我:你已经30岁了,带你的师傅是个20多岁的小姑娘。年龄带来焦虑与日俱增。
一个月之后我如愿转正了,开始正式接手工作,那天我特别开心,转正不仅意味着我能拿到合理的薪水,于我而言,正式回归职场也意味着我并不比别人差。
可是,老天爷就是喜欢和你开玩笑,回家之后才听我妈说我姥爷住院好久了,一年前姥姥已经去世了,现在姥爷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了也不见好,对于一个85岁的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作为子女,我理解妈妈的感受,也不想让她留下太多的遗憾,这个时候,作为女儿的她,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父亲床前尽孝。可是,我才开始工作啊,妈妈走了,孩子也没人带了,我的工作就这么潦草的画上句号了。
第二天去办离职的时候很难堪,老板说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没法上班,为什么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很认同他的话,但我最终连一句抱歉都没勇气说出口。
接下来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住在出租房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带着孩子,每天都生活在惶恐不安里,我不知道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我开始和之前一样暴怒无常,娃娃不好好吃饭,就大声吼他,晚上12点了还不睡觉就开始特别粗鲁的把他往床上拽,孩子也被我吓得特别爱哭,每天跟个疯子一样,白天对孩子大吼大叫,晚上孩子睡着之后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开始疯狂的忏悔。
甚至使劲的扇自己几巴掌,一缕一缕的往下来扯头发,有时候觉得只有疼痛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把自己折腾疼了,才能唤醒一点良知,让我意识到白天的自己是个多糟糕的母亲。
然后蹲在床边捂着嘴开始压抑的哭,小心翼翼的哭,哭到第二天天亮顶着一双肿胀不堪的眼睛又开始糟糕的一天。
我不知道自己是抑郁了,还是只是脾气不好,但这都不重要。楼下的邻居忍无可忍上来敲门,希望以后晚上九点以后再不要让孩子哭了,影响别人休息,我隔着一扇门,诚惶诚恐的道歉,一直到他走,都没敢开门,我能想象他有多愤怒。渐渐的我成了小区出了名的恶婆娘,他们带着异样的眼光看我,知道我是个脾气特别暴躁,对孩子特别不好的坏女人。
姥爷最终也没能康复,我妈说她回去不到半个月姥爷就昏迷不醒,吃不进去东西了。葬礼因为疫情也没能大办,如果不是因为给我照顾孩子,在姥爷最后的时间里,妈妈也能多陪陪自己的爸爸。
即使妈妈什么都没说,我也能感觉到作为女儿没能在父亲床前好好尽孝的遗憾,而这个遗憾是我造成的。我把日子过成一团乱麻,连带着孩子跟着我一路颠沛流离,也拖累的母亲不得安生,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老家的事情料理完后,我妈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帮我照看孩子,脸色蜡黄,一脸疲惫。却在进门后第一时间抱起了我的孩子,亲了亲他的瘦弱的小脸蛋。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我终于迎来的短暂的安稳,踏踏实实的上了一年班,即使在工作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也甘之如饴。
疫情过后,在我带着孩子净身出户的情况下宣判离婚了。压在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碎了,走出法庭的那一刻如获新生,空气里都散发着自由的味道。
离婚以后,妈妈拿出了我工作以后陆陆续续转给她的生活费。对于妈妈分文不少拿出来的钱,怎么说呢,很感动也很愧疚,我不是一个好女儿。
在异乡租房的这一年,尤其是疫情居家期间,日复一日的望着那个破败不堪还漏风,拿床单做窗帘,墙皮发黄,家具陈旧、地板脏兮兮的永远都拖不干净的出租房里。
时不时被房东过度关心一下,质疑我不能如约续房租的鄙夷的目光里,在同事朋友圈里时不时出现的家居照片里,在每个加班到十一二点一个人坐在出租车里看着万家灯火的时候,我倍感孤独,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孤魂野鬼,渴望在这个异乡有一个自己的家,一个彻彻底底属于我的安心的小窝。
有时候,我会像一个偷窥狂一样悄悄地走到某栋楼旁边,近距离听着窗子里的聊天声,孩童的笑声,或者东西掉落在地板发出来的噪声,又或是厨房里散发出来的饭香。
抬头看着底层楼客厅阳台挂着的衣服,阳台的吊顶装饰,客厅里柔和温馨的灯光,想象着自己就在这么一个让人安心的,充满鲜活气息的家里,身边是爱我以及我爱的家人,这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最终在家人的支持下,东拼西凑的拿出了一套小户型房子的首付,房产证下来的那天我如获至宝,这套房子是我和孩子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的底气。接着我辞去了之前待遇还不错的工作,在家附近重新开始找工作。
我从来都不信迷信,可是,有时候却又感觉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我找到一家上市公司的工作,收拾好新家,正式入住后不到半个月的时候,还是从大姐的口中得知弟妹怀孕了。这本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弟弟有小孩了就意味着我再一次要被“抛弃”了。
妈妈是一个很温柔也很传统的家庭主妇,在妈妈的认知里,或者说在我们老家老一辈人的普遍认知里,女儿结婚以后过的好与不好跟娘家关系不大,基本上女人的命运掌握在婆家人手里。帮扶儿子成家立业,一辈子为儿子操劳是所有父母一生都在做的事情。
有了儿子才有了根,有了儿子死后才有人摔孝子盆,料理后事。老人们觉得老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安详的老去在儿子家里,如此,才能称得上善终。
所以,即便是弟弟有着稳定的收入,弟妹以后可以居家照顾孩子,而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无所依靠的情况下,让妈妈继续留在我这里帮我照顾孩子的话我也是说不出口的。所有人都觉得弟弟有小孩了,妈妈应该去弟弟那里。妈妈帮弟弟照顾孩子,她自己也能安心。
没有人帮忙照顾牙牙学语的幼崽,我的工作再一次被叫停。比之前更糟糕的是现在我变成了房奴。怕吗?我其实挺怕的,没有生活费,更没钱还房贷,怎么能不怕。我又开始彻夜不眠,在心里细算着没工作之后的生活。
相比一年前,我庆幸的是经过这一年职场的淬炼,我似乎不在患得患失,在相同的境遇下没有对孩子大吼大叫,而是积极的在网上找各种可以居家的工作。
在娃娃说出他怎么没有爸爸的话后,开始尝试和前夫和解,一起商量孩子的事情。孩子第一次见到他爸爸的时候,很陌生,但是从孩子期待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个孩子对父亲的渴望。回家之后,某天夜里,我快睡着的时候,娃娃突然说原来我也有爸爸,语气中隐隐有些骄傲。
孩子的爸爸在知道我们母子现下的境遇后,也适当的给孩子转过来抚养费,担起了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与之前判若两人,也许这场离婚,改变的不止我一个,生活或许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
在最煎熬的日子里,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现在回头来看,我的妈妈、我的孩子他们这一年又何尝不煎熬。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打开内心,去帮助别人,也接受别人的帮助,生活并没有太糟糕,糟糕的是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