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嘀嗒嘀嗒,从九重高台上滚滚而下。
张博之倒在了通往皇位的最后一阶上。
他像是地狱的饿鬼,即使用尽全身的力气都要拉人一同通往地狱,紧紧拽住我的衣裙,眼中的血丝似乎要迸溅到我的发簪上。
“为什么”他奄奄一息,似是地狱幽魂的最后一丝呐喊。
我轻轻把他的手拉开,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因为我不希望一个杀死我亲族的人得到好报呀。”
我的泪顺着他的血一滴滴滑下,融在一起,汇成一小道血流,从九重高台上摔下。
他因体力不支而说话气喘嘘嘘“妙娘,妙娘,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我爱你。”
我已经历过万千折磨,阴间的恶鬼都要惧我三分。可此刻怒意却控制不住涌出我的躯体,像一个散发怨气的幽魂“你的爱便是设法诛我九族吗,便是踩着沈家的尸骨爬上皇位吗?”
“张博之,若是这样的话,我希望我们一开始便是相互怨恨的。”
他像是一个气若游丝的灵魂,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擦干泪水与血迹,缓缓站在九重高台之上,喧“盛朝逆臣张博之以下犯上谋逆,已被处死!”
一 记忆起
盛朝元华十五年,朝廷右派推举变法,我父亲因力挺左派触怒圣上,全家被诛。
那年张傅之邀我一同赏碧水云天的江南,我算有幸逃过一劫。
张博之此人,非圣贤书不读,非朝廷与读书人之事从不参与,再加上他长得就很周正,人人都称他为贤者。
不过我自小便与他相交甚好。那年正巧他科举及第,得了几天假期,便请我游了江南。
只有我的丫头对我说“小姐,这张大官人,看着端庄,我总觉得有些阴气森森的。”
我锤了丫头一脑袋“别瞎说,兴许是读书读累了。”
当晚我刚去江南岸品虾鱼肚儿羹,嘴角留着几丝残羹,冲他嚷嚷着明天继续带我来吃。
他却忽然神色凝重,像宣判命运的死神一样,紧握着我手说:“妙娘?”
说着便将小斯递过来的信交给我看。
“沈家谋逆,已诛其族。”
我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可这玩笑开得我恼羞成怒,全然不顾他刚请我吃了一顿江南盛宴,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腌臜之流,你咒我全家,你不得好死!”
张博之倒也不恼,只等我骂完了,小心翼翼地问我“妙娘,嫁给我好不好,我张家如今对朝廷有功,嫁给我,能暂时保你平安。”
我本未消失的怒火燃烧的更厉害了“我呸,张博之,你个不要脸!你就是来框我来江南唬我,骗我嫁给你。”
“见过手段下流的,没见过这么下流的!”
“君子不与小人同流,张博之,我们就此别过!”
张博之这榆木疙瘩到也不说什么,也没有挽留我。
那晚我和丫头便连夜启程回京。丫头雇了一辆江南玲珑车,一车三人,我,丫头,赶马小厮,走在羊肠小道上,竹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月光凌凌地照在了大地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阿娘正在给我准备我喜欢的甑糕。
二 惊变
如同经过一阵棱棱急雨,忽的马车卡在泥泞里,我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忽然惊醒。
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已将我团团围住,丫头和小厮已被乱箭射死,成为树林里的一具亡魂。马车的外包厢淅淅沥沥撒上几滴血迹。
“沈家谋反,速速捉拿沈家判贼!”毫无预兆的,我被几个壮汉抓住,押解回京。
夜晚的寒风冰冷刺骨,可心底的冷却有过而不及。月影被雾重重笼罩,一如我茫然无措的心情。
诚如张博之所说,沈家被灭门了。
我像坠入悬崖的凤凰,绝望到甚至难以惊叫。
恍恍惚惚间走入京城,两名壮汉将我推入大牢,拷上手脚。
周围尽是哀嚎之声,这些昔日的达官显贵们,习惯了酒食肉糜的生活,习惯了九流之上,猛然间却成了人人唾弃的人下囚徒。
从天堂到炼狱,不过如此。
我定于午时三刻行刑。
午时一刻,我却突然秘密受审。
两个壮汉拉我进入密道。
地道里汹汹狱火与斑斑血迹交相点燃,如恶鬼之间在相互撕咬。
向我走来的却是张博之。
在这恶鬼重重的地狱里,张博之身着紫色官袍,如一尊神像,凌然不可亵渎。
他是九重之上的圣人,我却已变成十恶不赦的逆贼。
“博之,你是来笑我的吗,笑我沈家失势,笑我落得这般境地。”我如疯犬一般,疯狂地撕咬着试图靠近我的人。
博之紧紧抱着我,像一尊神像,无悲无喜,“妙娘,你还有我。”
至上的圣人啊,在地狱里都闪耀着神性的光辉。
“沈家已死,我焉能苟活,张博之,我如何能委身于你。”圣光可以普济众人,却救不了疯狗。
“妙娘,朝廷左右派之争多年已掀起序幕,你沈家公然支持左派,已被右派众人怀恨于心,沈家失势早已是定局,奈何你父亲狂妄,竟未察觉出一点异样。”字字句句,言辞意正,明明是最忠诚的话语,却像刀子一般,一划一划,刓肉刮骨。
“我父亲何时自视功高盖主,不过是有人以权势谋一己之私,我父亲执拗上书讽刺而已。”我像地狱的游魂般,嚎啕着,惊叫着。
“张博之,放过我,让我死吧,家门已灭,我有何脸面存活?”
“你若死了,沈家如何沉冤昭雪。”张博之的声音宛若天庭淼淼之音,却召唤出了我内心最凶恶的野兽。
沈妙娘,活下去,复仇。
为了沈家沉冤昭雪,为了灭我族门者也去下地狱。
大牢的狱火照亮了张博之圣像般地面容,厉鬼的嚎叫和圣人的呼唤逐渐融为一体。
正始十五年,沈家沈妙娘斩首。
正始十六年,红的发热的张府新来一个女总管。
这个女总管上来便大权在手,小到仆人去留,大到朝廷命官来见,都需要经过她的审查检阅。
张府的这一举措更是让京城女子交口称赞,道终于肯有门府破除偏见,任用女子,不在将其拘泥于院落之中,更有其他门府效仿。
三 蛰伏
正始十六年。朝廷左派已被清缴殆尽,以诸葛为首的世家集团把持朝政。
张家作为鲜有的中立势力,却幸得存活,甚至倍受诸葛家和皇帝的重视。
因我是张府管家的原因,便经常和朝中重臣及诸葛家的谋士往来。
至于为什么少有人认出我是沈家女,一是女子不经常出门,出门也要掩面,二是我常年放在江南养,只有寮寮几次回过京城,识得我的人不多。
昔日我以女子身份低微为悲,却也是因祸得福,幸而如此才没有人识得我。
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垂泪恼怒,张博之每次都会告诉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每次说这句话,他都要握紧我的手。
每次博之握着我的手,我都会感到有一丝烈火在燃烧,给鬼气森森的我一点希望。
我曾以为张博之是天上的谪仙,专程来拯救我这个地狱的恶鬼。
因为张博之总是能迎合诸葛家和圣上的所想,张家与诸葛家的来往愈加密切。而我也抓住一切蛛丝马迹,来找出诸葛家的破绽。
时间滴滴答答的流动,可我的恨意却与日俱增。
正始十七年春,张家为诸葛家老头子置办60岁寿宴。
台上戏子咿呀咿呀,正在绘声绘色的表演曹操与刘备之间的对话,给老头子看得啧啧称道。
台下寒暄者溜须拍马者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张博之忽的起身鼓掌,又端起酒杯,“古有曹操雄才大略,掀翻东汉建魏,今有我们诸葛公足智多谋,为圣上稳固江山社稷。”
忽然间,原本各种声音交杂的台下静默了。
众人不语,唯有戏子还在上面咿呀。
诸葛公起身,忽得笑道,“曹操奸诈,终在历史上扬名立万,刘备虽忠,最后却落得懦夫之名。张老弟此话,深得我心。”
众臣惊愕,但只是寂静了几秒,溜须拍马的声音便一阵又一阵传来。
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戏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众人的沉默却是惊涛骇浪般放大。
张博之趁诸葛公被其他大臣簇拥时走到我面前,对我耳语“留心面有不满之人。”神色阴沉,目光卓卓。
我一时错愕,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诸葛家虽势大,对其心怀不满者却并非我一人,倘若联合起来,便就是燎原之星火。
我留意到,齐恒,今年的状元郎,在这盘局中对诸葛公更是淡漠,或许可以当可靠的盟友。
月朗星稀,宾客散尽,我敲开了张博之的房门。
我急急来到他跟前,迫不及待的汇报着我今天的观察成果“今日诸葛公发言之时,齐家,衡家以及几个郡国公明显有不满之色,只要我们联系这几个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