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了,我相信还会有人在听着2012年白安的歌,《是什么让我遇见这样的你》,那一年冬天出现的二十出头女孩,在我心里绝对称得上是“惊艳”乐坛的存在,创下非常不错的收听成绩,而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出道十年,四张专辑,不算高产,甚至最初的热闹过后,更多的就是平静而漫长的岁月了,但是,她还是始终独一无二,也不断在成长着的音乐人白安。
九月,北京,出现在我面前的她,还是清新柔软的样子,不说话时会让你觉得这是个害羞的女孩,但是谈论起音乐,就会变得坚定而有力起来。上一次见面是四年前了,她刚发了第三张专辑《1990s》,告诉我“开始思考之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往后的音乐人生,过十年,我想成为怎样的人?我开始做自己的探索,这些或者和音乐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与我未来的音乐道路、人生道路有关。”而如今,她笑着说:“这个问题我还在继续问自己,还在找答案。”挺好的,很多时候我们没必要去急于求成一个答案,也许过程就已经是最好的反馈了,就像第四张专辑《没有人写歌给你过吧》里的白安,展现出跟过往截然不同的一种新的力量,来自新的合作伙伴,来自新的人生体验,来自一种更辽阔、包容乃至好奇的心境变化——过往作品已经反复在讲述“自己”了,这一次,白安“想要当一面镜子,去反映出生活某个角落看到的故事”。
所以专辑里的10首歌,很多灵感来自于白安听到的身边人的故事,或是看到社会和生活层面其他人的状态,再以一个旁观者心态去感受,去代入,去换位思考,而这个过程中,白安自己也发生着新的变化,很多歌曲因此而呈现出更为复杂而深邃的主题,没有那么多直白锐利的表达,却多了关于人性的思考与回味,作为一个女性唱作人的白安,在音乐中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于是第一首歌《不够特别的我不要》,和第十首歌《多想随遇而安》,形成了奇妙的呼应与互动。白安说,这两首歌的关系,仿佛是在说“人生就是一个循环”。
《不够特别的我不要》的情绪是桀骜而冷硬的,开篇主歌一连串“不够特别的我不要,不够爱我的我不要,不想讨好,不愿讨巧,太无聊”,仿佛刺猬张开了全身锋芒,那句“若有审美何必妥协呢,又不是没个性喜好”,更是尖锐得让我哑然失笑,一瞬间回到当年《我只想在乎我在乎的》,而担任编曲的内地音乐人许钧,以强烈而充满live张力的乐队化氛围铺满整首歌曲,白安的声音力量得到极大彰显——不是提高音量那种咆哮,而是内在张力透过编曲细节一点点迸发出来,给了我们与以往听白安唱歌不一样的感觉,每句副歌结尾“你看不到不代表我一点都不重要”后的电吉他,更是燃烧出一种哥特摇滚般的力量。许钧的出现,给白安带来了新的音乐生命力,从过往基本是跟台湾音乐人合作,到这次专辑超过一半曲目都是白安担任制作人,许钧编曲,她骨子里的某种“清醒”与“躁动”,都在他“坚硬”而“诗意”的风格里,产生了足够特别的碰撞——两人合唱的《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就带来很新鲜的听觉感受,歌词主题源自白安从朋友经历里发现的灵感:当一段感情由浓转淡,从亲密走到陌生,这样的结局可以不甘也可以释怀,成熟冷静的现代人,应该学会接受与负责,“所以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不要说抱歉太独立也是罪因为爱得不卑微”,白安和许钧的声音初听起来都显得冷漠和疏离,编曲里各种跳动的音效却渲染出了几分“黑色幽默”的喜感,听到最后,甚至觉得这样一首讲述情感复杂性的作品里,渗透出一种别样的温暖与关怀。这种“冷冽的火花”,也体现在《喜欢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情》,这首歌可以指代爱情,可以说是某种“迷恋”,只是“无需在意,反正我也未必会长久地爱你”,某些不求回报的暗恋,抑或粉丝对偶像之间的感情,都可以在这首歌里找到投影,不一定是悲壮而自我感动的挣扎,也可以当做一份自得其乐的自我圆满。
《安地斯山脉下的黄昏》是白安去安地斯参加好友婚礼时有感而发的创作,“你比爱情深邃,比梦想确切,比我更懂我的口是心非”——歌词里满满是对这份友情的庆幸与坚定,而许钧的编曲完全超越常规想象的那种温暖模式,反而加入了一些世界音乐与电子音乐的元素,将歌曲意境拉到一种更为恢弘的气势里,是啊,谁说两个女孩的友情就只能是小而美的?!“我们的友情就像安地斯山脉绵延不绝”,友情所之于人生的意义,比想象中更加震撼。许钧词曲创作并担任制作人的《暖光光》,是白安第一次完全诠释别人的歌,是她第一次听到就爱上的歌,很坚持一定要唱到,那时候白安还不认识许钧,没想到绕了一圈以最完整形式合作了这首作品——这首歌是极具情绪化的,是一个人赤裸裸面对自己,面对“你”,“那残破的美妙的还有你陪着我我才会是原本的我”,是阳光下照着的赤子之心,许钧的制作让这首歌并不那么“顺滑”,吉他、贝斯和鼓点的交错常不以所谓最舒适的听感出现,但是那种“跌跌撞撞”、“疙里疙瘩”的处理,让白安的演唱有了以往从未有过的面貌,让我们对她的演唱功力有了更深刻的、刮目相看的认识。这首歌很私密,很内心,是白安和许钧之间“这世上有个人如此懂我”,音乐和人性里的惺惺相惜,懂的人,会动容。
专辑同名《没有人写歌给你过吧》MV里,本身没有过毕业照经历的白安,穿上学士服,和男主角上演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而白安所要讲的,其实是“大爱”,给歌迷,给爱人,给值得珍藏的感情,都可以的,因为白安自己的歌曾经真实地给过别人力量,而“我能是深刻的遗忘的快的歌慢的歌只要能被你记得就像被爱着”,“写歌给你”是一种非常深刻的情感羁绊,无关是否达到世俗定义的“幸福圆满”,就像我们常说,失恋了所有情歌就会听懂了一样,只要记得在歌里,有我们那么多不曾说出口,却放进了千言万语的秘密。《刚好》是专辑里我偏爱的一首作品,来自白安对现代人感情关系的一种观察,如果看MV,我们会觉得这是一个“相敬如宾”也“貌合神离”的故事,其中表达的无奈与绝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白安真正想表达的,是“刚好”也许不一定是坏事,就像人与人的关系不一定存在绝对的“完美”,刚好就可以了,刚好就足够了,没必要那么纠结——这不是一首简单情歌,白安的词曲创作意识,已然升华到了一个比很多“都会女歌手”更深入的命题里,值得人们反复去感受,去自省。当然,如果想重温一些以前的白安的感觉,和落日飞车国国合作的《甜蜜点》,以及《白色》,可以让我们找回那个轻盈而文艺的女孩。
最后一首《多想随遇而安》,是白安在父亲去世后的心情抒发,那种巨大的疼痛、无措与遗憾,是一辈子都要面对的课题,白安真诚到毫无保留的笔触,写出“雨后不一定晴朗,永远只存在远方,时间在墙上悠悠地唱,讨厌人海里飘荡,多想有你在身旁,不想告别总没能说完,然后就这样长大,然后就这样遗忘,然后越来越不明白在找什么……”此时再回顾专辑之前的一系列作品,会发现那种悲伤而迷惘的情绪,充满了最真实而鲜明的感染力,但,这不是失望,不是看破,当她唱到“我多想随遇而安,不管到哪都不慌张,无论明天是快乐或悲伤,都能喜欢我的模样,无论明天是快乐或悲伤,柔软拥抱,剧烈成长”,那种孤独之中的倔强,热闹背后的孤单,终于明白的坚强,学会接受的豁达,都在一瞬间交织在了一起,她没有急不可耐地表达快乐或者悲伤,但是我们都会懂了,白安的随遇而安,是成长后的坚定,她,依然不会随波逐流。这样的白安,从二十岁,唱到了三十岁。原本我想问她一个俗套的问题——“在三十岁到来时,会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吗?”但是,答案就藏在她这张专辑里了啊,《没有人写歌给你过吧》里的歌手、创作人、制作人白安,从自己的生活,到他人的故事,从台湾到上海到北京到世界不同地方,她的歌已经超越了浅层的女孩心事,年轻人的自我喜怒哀乐,不再有那些会跟其他人雷同的模样,甚至模糊了“台湾或内地”的风格界限,以一种可喜速度,大踏步成为了一个以作品折射现实的、有着深刻力量的音乐人!在这张专辑里,我们听到了各种无法“一眼望穿”,有着复杂人性况味和缤纷人性色彩的作品,白安的视野和格局,都有了不动声色又着实有力量的成长。这样的白安,已经超乎许多人的固有想象,多好啊,摆脱那些无意义的局限与束缚以后,我们看到一个未来更加值得期许的,超乎既定模式的白安,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