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安为了娶我,不惜用了兵法三十六计。
他为了我不受后母拘束,另居一处,开辟新宅。
我说,「不妥,京都世家会说你不孝」。
他却无所谓,摇头道,「别人说什么,碍我什么事,她不过是我父亲的续弦,而我只想你不用每天晨醒请安,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外人都说,我不过是个庶女,嫁给宋词安是我攀了高枝。
他转身用军功,为了我请了诰命。
可这样疼我爱我的人,却在远征三年后归来之时,带回了一个女子。
1.
我穿着宋词安最喜欢的赤色衣裙。
不停地看着城门方向。
水碧掩着嘴,在我耳边笑着道,「瞧给您急得。」
她伸手拉了拉我肩上的披风。
「这串风,夫人还是回马车里吧,还有半个多时辰,要是受了风寒,宋将军指不定要将宫里的御医拉到府邸给您瞧病了。」
确实。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介时,京都上下,又不知要怎么传话了。
他如今远征三年。
捷报无数。
东南藩候都被他打怕了。
这次回来,又是一顿的嘉赏,实在不能太过露风头。
于是,我听劝回了马车内。
半个时辰,很快到了。
我掀开帘子,看了看城门。
没有动静。
以前他出征,不管定的回城时辰是多久,他总是会一人骑着马,先行大部队,早半个多时辰赶到我面前。
这次是怎么了。
天渐渐暗了。
晚了快两个时辰,城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我欣喜地下车。
并未看到他。
步兵在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隐隐看到身骑黑马的宋词安。
我日日以他的模样做画。
他的眉眼,早就印在我的心里。
火光下,铠甲散着阴寒之气。
那双我梦回万千的眸子,余光散落在我的身上,却极其淡然。
反而转头看向他一侧的白马。
那上面,坐着一个女子。
同样赤色衣着。
可模样却是英气。
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宋词安眉眼一弯,那神色是我许久不见的宠溺。
我不由地心里一慌。
轻声唤了一句,「词安。」
他握住缰绳的手指一紧,居高临下。
「你先回府,我要进宫。」
语气疏离。
往日他回来的时候,都是不顾旁人,抱着我转一圈。
先将我安然送回府邸,他才会进宫。
如今,不一样了。
2.
水碧一直小心地陪着我。
直到风彻底将我浑身吹凉,手中的汤婆子再无温热。
我张了张冻僵的嘴,「回府。」
府邸的下人搬着箱子,朝着南湘院走去。
水碧问了情况,神色晦暗道,「说是将军带回来的女子,要住在...」
我抬了抬眼皮,「南湘院,是吗。」
水碧着急道。
「奴婢打死也不会相信宋将军会这样做。」她递了杯热茶给我,「整个京都还能有谁比过将军对您的爱,待将军回来,定会和夫人解释。」
我盯着手中的茶。
一片片的茶叶,慢慢地沉到了杯底。
他会解释吗。
那双极其冷漠的眼,那句极其疏离的话,那还是他吗。
那还是我的宋词安吗。
我等了许久。
灯芯剪了很多次。
直到黎明升起,他来了。
浑身的冷气,还有一股极淡的花香味。
我打了一个喷嚏。
我自小对花香过敏,味道浓了,会有咳喘,甚至会窒息。
宋词安知道。
自我嫁入宋府,整个府宅除了青松,再无一盆花。
如今,他身染花香,神色清冷地站在我面前。
平日里别说我打个喷嚏,就连我呼吸重了,他都紧张地不成样子。
他此刻看着我,眉头微皱,沙哑的嗓音给我的胸口猛然一撞。
「阿念日后住在南湘院。」
南湘院,是他给亡逝的父亲和母亲所备的院子。
这些年,一直有人打扫。
而且,那离他的书房,只有一墙之隔。
他将那女子安排在那,是何等意思,这答案呼之欲出。
我深深吸了口气。
「你要纳她为妾吗。」
话一出口,像是一把刀将胸口切开,所有的情绪倾倒而出,「你远征三年,我盼着你,想着你,只望你平安而归,如今你一回来,冷言冷语罢了,还带回一个女子,让她住在南湘院内,宋词安,你还是那个我爱的人吗。」
静。
出奇的静。
偶尔能听到拳头握紧,骨骼收缩的动静。
昏暗的油灯下,他垂着眼帘,盖住了所有的神色。
末了,他只留下一句。
「纯菀,我不会纳妾。」
3.
我以为那句话,就是他给我的答案。
却不曾想,过了两日,宋词安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函。
信封展开。
宋词安的特有笔锋,坚挺凌厉。
曾经无数的家书,字字透着思念。
可如今,一笔一划透着凉薄。
合离书。
我赫然明白。
那句“不会纳妾”的真正意思。
他与我合离,再娶新妇。
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信纸上。
瞬间,染湿了“合离”两字。
水碧眼底含泪。
她轻轻拍抚着我的腰背。
「夫人,您别哭了,奴婢不相信一个那般宠您的人,会突然变心,而且奴婢打听了,将军这几日也并未怎么见过阿念,他好像很忙,您说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话落,脑海霎那涌出诸多往事。
宋词安八岁时,父母死在了与各藩的战役之中。
而后,太子一直与他不对付。
倒是皇帝念在宋家为国捐躯,对宋词安十分宽宥。
还特殊给宋家后宅的妾氏提了位份。
这些年,他出征次数不少。
每每回来,军功赫赫。
地位水涨船高。
就这样的人,对我可所谓是疼爱无比。
因着我不过是庶女,他费尽周折,才如期娶我为正妻。
而后又不顾后母反对,私自新建府邸。
他说,「纯菀,你自幼活得不自在,谨小慎微,如今嫁给我,你只有自在,其他的都可以不考虑。」
京都谁人不羡慕嫉妒。
这次出征三年,时间虽久了些,可中途也往来有书信,怎会突然有这般的变化。
水碧说的有理。
念及此,我带了帏帽,去了驿站。
我见到了宋词安身侧的副将,吴州。
他跟在宋词安身侧有十年了。
此去远征,他也在。
我冒着私下见外男的风险,问了话。
吴州嘴紧。
他只说,阿念是西藩候的女儿。
宋词安借了西藩候的兵。
不得不应下一个条件,便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阿念回京都。
吴州最终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朝中多变,夫人,将军终究是为了您好。」
4.
漫天思绪之间,我回了府邸。
刚踏进院子,便听到一阵争吵。
提着裙角上了阶梯,才看到屋内早已乱成了一片。
桌上的茶杯碎裂在地。
正厅挂着的那副女子骑射图也被散落在地上。
水碧脸上有抓痕。
她双手护住那散落的画。
眼神迸发着恨意。
而另一个女子,一身红衣,披头散发,是阿念。
水碧见我进来,立马捧着那副画站起来。
她眼底含泪,极其委屈道,「夫人,是她非要将这副画拿走,奴婢护着不小心将画给扯了下来...」
我抬手,轻轻擦着水碧脸颊的泪痕。
转身看着阿念,「这画,你不能拿走。」
阿念盛气凌人,胡乱将脸上的碎发一抹。
「为何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凭什么你看什么就要抢走什么!」水碧急着大声喊道。
门外的脚步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宋词安拂袖,背着光,走了进来。
他的步子明明先向我走来,可在桌沿边,又转到了另一侧的阿念。
他什么也没说。
余光一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念先发制人道,「阿安哥哥,你不是说,到了京都,我要什么,你便给我什么吗,如今我就要这副画!」
我安静地看着他。
我想知道,吴州最后一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宋词安知道的。
这副画,对我何其重要。
是我小娘给我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如若他开口应下阿念,叫我如何信他。
阿念见宋词安没有说话。
她竟走到他身侧,轻摇着他的胳膊。
像是小女人般的撒娇。
「阿安哥哥,你把这副画给我,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暗流。
还有一丝淡淡的花香味。
我的喉咙像是一根羽毛瘙痒。
不由地轻咳嗽了几声。
水碧瞬间瞪大眼,急忙拿着帕子沾了茶水,轻捂我的嘴鼻。
宋词安的手,握紧的拳头,手背皆是青筋。
他扫了一眼院外,随即说了话。
「纯菀,这副画,先暂且挂在南湘院。」
他拉着阿念拽到了院子,「你先回院。」
我忍住所有的酸楚,压了压舌尖,沉声道,「宋词安,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水碧和这副画,你若同意,我便合离。」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才传来一个「好」字。
5.
水碧再也没有说过宋词安的好话。
她将箱子底下压着的一张房契拿了出来。
当年我小娘离世,留下郊外的一处小院。
算是给我的退路。
那晚,很冷。
我和水碧院里生了火。
这些年,我画了不知多少宋词安的画像。
都放在内屋的一口青花瓷大缸里。
水碧出出进进,将画轴都抱了出来。
我拿着一个个的画轴,扔进了火里。
火势很大。
风一吹,灰烬不知散去了哪里。
炙热的火舌,吞噬着我与宋词安之间的种种。
梦中繁华,终是有梦醒之际。
我抬着头,看着天边的星月。
低声喃喃自语。
「宋词安,我不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