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洪水那天,我把妹妹弄丢了。
我找了三天三夜,直到接到警方的消息,说,在一个河岸边找到了疑似妹妹的尸体,让我们过去确认。
那天,是她刚满5周岁的生日。
出事后,妈妈精神失常了,爸爸也开始整日酗酒,酒后就拉着我跪在妹妹的遗像前,用皮鞭抽打我,说家里的不幸全都是因为我。
我毫无怨言的承受着这一切,在看不到光的日子里一天天的苟活着。
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女儿,她和妹妹小的时候很像,连胎记都一样,等到她会说话之后,每次发烧,总会听到她嘴里呢喃着「姐姐,我不怪你」
1
国庆假期,我的家乡遭遇特大暴雨,雨停后没多久,水库的堤坝崩了,9县1镇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顿时一片汪洋。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我们幸福美满的小家庭,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摧毁了。
事发前,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大暴雨,城市很多地方都被水淹了。
我们家所在的位置地势高,再加上我们家住在20多楼,还算安全,但家里的吃的也不多了。
妈妈将冰箱里剩余的最后一块儿五花肉拿出来做了红烧肉,而后又炒了一盘土豆丝和木耳鸡蛋。
没有一盘菜是妹妹爱吃的,她嘴里念叨着要吃蛋糕。
爸爸一脸宠溺的哄着她「沐沐乖,再过3天就是你的生日啦,到时候天气好了,爸爸妈妈带你出去买个超大的生日蛋糕好不好」
「我就要现在吃,我就要就要」爸爸见状没去理会,小孩子总是越哄反而越闹的厉害,于是决定先晾她一小会儿。
妈妈给我夹肉,让我赶快吃,别光顾着看妹妹。
我和爸爸说等吃完饭我去一趟楼下的超市囤一些物资,顺带给妹妹买块儿蛋糕,爸爸不让去,说家里的吃的还够我们家应对两天,气象台预告一会儿还有雨。
妹妹听见我要给她买蛋糕,手里拿着的小勺子直接丢在碗里,起身说她也要去。
肉嘟嘟的小手伸过来紧紧的抓住我摇晃着,一双圆圆的核桃眼一眨一眨,做出委屈巴巴的小模样。说着「姐姐,带我去,求求你了」
我正要开口答应,爸爸厉声说了一句「不许去」,我们都没再吱声,装作乖巧的样子小口小口往嘴里塞饭。
等爸爸走开后,我悄悄和妹妹说:「你乖乖吃饭,只要你把这碗饭吃完,一会儿姐姐就带你去,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嘘」
她也学着我的样子,用她的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撅着小嘴,「嘘」
妹妹大大的眼睛、浓密的长睫毛、圆圆的脸蛋儿、长得跟小年画娃娃似的,看着她的小模样,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饭后妈妈要去厨房收拾,我急忙走过去,说难得回家一趟就给我个表现的机会,还是放着我来洗吧。
妈妈笑着说,好好好,然后将桌上的餐盘碗筷跑去厨房,起身和爸爸回房间歇息。
收拾完厨房后走出客厅,等爸妈都睡着后,给我和妹妹都换好衣服了,便悄悄出门了。
外面虽然有一些积水,但已经不多了,路上的公交车也在正常的行驶着。
2
路过儿童公园,妹妹说要进去玩儿滑滑梯,我把她带了过去,她一个人开心的玩儿了起来,我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电话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是我那个谈了四年多的男友许嘉恒。
「禾禾,我爸爸走了」
我急忙询问怎么回事,嘉恒说道:「昨天夜里突发心梗,送去医院后没抢救过来」
然后声音略带哽咽,继续说着:「禾禾,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我只剩下你了」
我一边安抚着他,一边查看今天飞往深城的机票,我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陪他。
只顾着嘉恒,却早已把还在滑滑梯那儿疯玩的妹妹一股脑的全丢在了脑后。
忽然抬眼只见远处白花花的水流在朝我这边涌动,大家都在飞快的往一个方向跑,本就稀稀松松的人流忽然密集起来,有人很大声的喊着,快跑啊,洪水来了。
我不停的喊着妹妹的名字,任由嗓子撕裂也不管,却死活看不见妹妹的身影。
眼瞅着洪水飞快的朝我这边逼近,转身往对面的一处大厦拼了命一样的狂奔,走进大厦后已没力气的我用手臂拽着安全通道的栏杆,一层一层往上爬。
一边爬一边哭喊「谁看见一个5岁多的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可在危急关头大家都在各自逃命,谁又顾得上别人呢?
逃命的人儿拼命的往楼梯上拥挤,我的哭喊声瞬间被淹没在了吵闹哀嚎的人群里。
爬到大厦的最高层后,透过窗户向外俯看,洪水正在顺着地势高的南边一路俯冲。
我蹲坐在楼道里,听着惊涛骇浪的声音,那种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沿途建筑物的破裂声,由远及近。
这种绝望的场景令得我的心态崩溃了,我明明可以呼吸却感觉喘不上气来。
想给爸妈打电话,可手机已经进水开不了机。
心里不停的祷告「洪水赶快结束,我的妹妹不要有事,我的爸妈不要有事」
3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洪水终于减退,消防工作人员也赶到了,将我们转移到了安全区域的临时安置点。
被送过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了爸爸妈妈,爸爸眼睛红红的,把妈妈搂在怀里,妈妈脸色有点苍白,无力的靠在爸爸肩上。
在来的路上,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觉得或许妹妹已经被消防人员解救了,可环顾一圈并没看到妹妹的身影。
爸爸看到我便追了上来,扯着我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沐沐在哪儿?」
问我的时候爸爸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我不敢抬头看,低垂着眼眸嘴唇微颤:「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爸爸的手用力握紧我的手臂,指甲仿佛要掐进肉里,他的眼里满是火,低头朝我吼着,「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我是不是说了好几遍不要出去,你为什么不听」
爸爸的声音很大,盖过了周围嘈杂的、哀嚎的声音。
「我带她出去后,到了儿童公园,她在滑滑梯,我当时和嘉恒打电话,一晃她就不见」话还没说完,爸爸的巴掌就朝我的右脸狠狠的砸了下来。
我重心不稳的摔倒在了地上。爸爸还要上手继续打我,妈妈见状跑过来拦住了爸爸:「赶紧找人,赶紧找人啊」
消防工作人员开始挨家挨户统计失踪人口,爸爸把妹妹的名字报了上去。
我顾不上吃饭喝水,也不睡觉,一直跟在消防员后面找人。
直到三天后,我们家接到消息,说河岸边有一个5岁的女童,让我们过去确认。
当工作人员将地上蓝色袋子的拉链拉开后,我便看到了妹妹。
她整个身体被水泡的发白发肿,双目紧闭,白色的连衣裙上面满是泥土,手臂、小腿处全是伤疤,被划的,被磕的,还一只脚光着。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旁边站着很多人,有穿警服的、也有穿白大褂的,周围还有人小声说着,死了,确定死了。
我想要上前去抱妹妹,被人拦了下来,我一遍遍的喊着,她没死,快救救她啊,救救她。
可他们一边拽着我,一边说着「已无生命体征,接受事实吧」
说话时他们的语气是那么的冰冷。
我脑袋发麻,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妈妈倒下了,爸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天,是2012年的10月5日,是妹妹的生日,也成了她的忌日。
我眼里的世界也从这一天开始,变成了黑白色。
4
2015年,10月5号,妹妹的忌日到了,我将提前买好的蛋糕放在了妹妹的遗像前面。
给妹妹上了香,出门去上班。
在公司的厕所里,又听到了同事议论我的声音。
「就那个从深城回来的苏禾,你们知道吗?她把她妹妹害死了」
「我去,好劲爆,快说来听听」
「我也是听他们家的邻居说的,说是那年洪水,她非要把她妹妹带出去,结果就她自己回来了,妹妹死了」
「该不会是她嫉妒她的爸妈偏心,然后故意害死的吧?」
「她们家的邻居说,她妈妈因为这个事情已经疯掉了,每天说胡话」
「哦哟~这个女人好狠毒哦,难怪她平日里不说话也没个笑脸,来公司这么久一直是独来独往,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我们还是离她远一点的好」。
等他们走后过了好一会儿,我走出厕所,回到工位,看到刚刚还好生生摆在工位上的玻璃水杯现在已碎了一地,我蹲在地上用力握着玻璃残渣,血一滴滴在往下掉。
保洁阿姨路过恰好撞见,看我满手是血,连忙帮我清扫,然后催促我赶快去处理伤口,我抽了几张纸包着手,继续工作。
从妹妹出事的那一年开始,听到的这些关于我的议论声和无须有的恶作剧就从来没停过,还有人说,我的生辰八字太硬,克家里人,谁娶回家谁倒霉。
听的多了,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下班回家后,看见妈妈正在对着妹妹的相册封面发呆,那是妹妹的满月照,我走过去,坐在妈妈身边,她没像往常一样把我推开。
我知道妈妈想妹妹了,其实我也想了,妹妹从出生到出事之前的每一个重要成长瞬间,都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5
妹妹出生,是在我18岁那年的暑假。
妈妈挺着大肚子和爸爸说,有点见红了,怕是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我陪同爸爸一起送妈妈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脐带已绕颈2周,再加上产妇已是42岁高龄,建议立即剖腹产。
站在手术室门外,我紧紧的拉着爸爸的手,他的手心都是汗,我能感受到他很紧张,一小时后,医生通知家属,生了,是个女儿,7斤6两。
病房里,妹妹被包被裹得像个小粽子一样,只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脑袋,不一会儿她就哭了,护士说可以给她适当的喂一些水和奶粉。
爸爸笨拙的把她从婴儿床抱起,我站在一旁看着妹妹的小模样,妹妹黄疸不重,皮肤干干净净的,只是后脑勺的位置有一处胎记,还是心形的。
喂过水后,我看着她眼睛微微张开着,和我四目相对,我轻轻的触摸着她的小手,轻声的说,「hi,我是姐姐」。
她看了看我,吐着舌头,嘴角微微上扬。
妈妈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我过去轻轻的握住妈妈的手,妈妈眼睛看向我,满是温柔,「妹妹是爸妈送给你的礼物,以后有她陪着你,你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