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可作为《登幽州台歌》注解的组诗
一、引子
陈子昂随建安王武攸宜出征契丹时,写有多篇诗歌,表达自己仕途失意的苦闷和政治理想破灭的痛苦,其代表作便是名震千古的《登幽州台歌》。于此同时,他还写有《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几乎可以看作是为《登幽州台歌》所作的注释。
二、《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小序
丁酉岁,吾北征。出自蓟门,历观燕之旧都,其城池霸异,迹已芜没矣。乃慨然仰叹。忆昔乐生、邹子,群贤之游盛矣。因登蓟丘,作七诗以志之。寄终南卢居士。亦有轩辕之遗迹也。
诗人首先通过小序交代了创作背景。丁酉年,即万岁通天二年(697年),陈子昂随建安王武攸宜大军出征,平定契丹叛乱,来到幽州。他在这里他遍览燕国旧都,想起历史上的黄帝、燕昭王、乐毅、邹衍、燕丹、田光、郭隗等人,创作了七首诗歌,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抒发了自己的悲愤之情,并将诗歌寄赠给朋友卢藏用。
三、《轩辕台》赏析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
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
尚想广成子,遗迹白云隈。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蓟丘,古时燕国的象征,而轩辕台,则是传说中黄帝轩辕氏的遗迹,两者结合,立即勾勒出一幅跨越时空的画面。通过“求古”二字,透露出诗人对往昔英雄的向往与探寻,同时也预示了整首诗的怀古主题。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诗人北上登高,寻访古迹。蓟丘,位于今北京地区,古为燕国都城,轩辕台则是传说中黄帝(轩辕氏)的遗迹。诗人此行,实则是一次对古代圣君治世的探寻之旅,也是对自身处境与历史使命的反思。
“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应龙”乃古代神话中的神兽,曾助黄帝战胜蚩尤,这里比喻古时英雄与辉煌事迹。诗人言“已不见”,意味着那些英雄伟业如今只留下传说,现实中的轩辕台只剩牧马扬起的尘埃,历史的辉煌与现实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透露出一种对过去辉煌不再的哀叹与惋惜。
“尚想广成子,遗迹白云隈。”“广成子”是道家传说中的仙人,传说黄帝曾向其问道。此处诗人将思绪转向追寻广成子的足迹,寓意着对超脱世俗、寻求精神归宿的向往。白云环绕的山隈,既是仙人遗迹的象征,也暗示了一种超然物外、逍遥自在的道家境界。这不仅表现了诗人对古代圣贤的敬仰,也流露出一种对现实世界不满与超脱的愿望。
这首诗所写对象为历史上的黄帝,诗歌以登高望远的形式,表达了诗人对古代贤者的追思以及历史的沧桑感。
四、《燕昭王》
南登碣石阪,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燕昭王是战国时期燕国的君主,以善于纳贤著称,曾筑黄金台以招揽天下英才,最终在名将乐毅的帮助下,成功复仇齐国,成就了一段佳话。陈子昂借此典故,寄托自己渴望遇到明主、施展才华的政治抱负。
诗人南行登高,远眺那传说中的黄金台,既是一种空间上的远望,也是时间上的追溯。"碣石阪"作为历史的见证,暗含了古往今来的历史沧桑感。黄金台则象征着古代贤君求贤若渴的美德,表达了诗人对那个理想时代的向往。
视线从黄金台转至四周,只见丘陵上遍植乔木,一片郁郁葱葱,却不见了当年燕昭王的身影。这里的“乔木”既是自然景象,又隐喻岁月的流逝,世事的变迁,昭王不在,暗示着理想国度的消逝,反映了诗人对现实中明君难觅的深深遗憾。
“霸图”即称霸的宏图大计,诗人感慨燕昭王的霸业已成为过去,那份雄心壮志只能留在历史的记忆里,不禁令人惆怅。“驱马复归来”则形象地描绘了诗人从遐想中回到现实,骑马缓缓归去的情景,这既是身体上的归途,也是心灵上的无奈回归,表明了诗人虽有满腔抱负,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奈与失落。
五、《乐生》
王道已沦昧,战国竞贪兵。
乐生何感激,仗义下齐城。
雄图竟中夭,遗叹寄阿衡。
“乐生”即乐毅,乐毅是战国时期名将,因受燕昭王重用,统帅五国联军攻破齐国七十余城,成就赫赫战功,后因燕国内乱而功败垂成。陈子昂借古喻今,通过对乐毅事迹的吟咏,表达了对理想政治的向往以及对当时社会现状的深切忧虑。
开篇两句,陈子昂首先批判了战国时期的混乱局面,指出“王道”(即儒家推崇的理想政治秩序)的沦丧,诸侯国间竞相以武力相争,贪求战争带来的利益。
接下来,诗人笔锋一转,赞美乐毅因感燕昭王知遇之恩,满怀激情与正义,率领联军攻克齐国,展现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与高尚的道德情操。这里的“感激”,既有对知遇的感恩,也包含着对正义事业的热忱。陈子昂通过乐毅的形象,寄托了自己对忠臣良将的景仰。
诗的最后两句,陈子昂惋惜乐毅的宏图大业最终未能完成,因燕国内部的变故而功败垂成,只能留下遗憾。这里提到的“阿衡”,原是商代伊尹的尊称,后泛指辅佐国君的贤臣,此处用以比喻乐毅,同时也寄托了诗人自己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难展宏图的无奈与哀叹。乐毅的遭遇,成为了陈子昂抒发个人壮志未酬、怀才不遇情绪的载体。
六、《燕太子》
秦王日无道,太子怨亦深。
一闻田光义,匕首赠千金。
其事虽不立,千载为伤心。
“燕太子”指的是燕国的太子丹,他在历史上因派遣荆轲刺杀秦王嬴政而闻名。秦灭六国期间,燕国面临被吞并的危机,太子丹对此深感忧虑,故策划了刺秦行动,以图挽救国家命运。
“秦王日无道,太子怨亦深”,秦国暴政日益严重,燕太子丹对秦王的怨恨也日益加深。这里,“无道”两字简洁有力地批判了秦王的暴行,而“怨亦深”则透露出太子丹内心的沉重与不满。
“一闻田光义,匕首赠千金。”这两句讲述了燕太子丹得知智勇双全的田光之后,决定委托其刺秦,后田光推荐荆轲给太子丹,燕太子重金购买匕首作为刺杀工具的故事。燕太子重用田光、荆轲这样的忠义之士,则体现了太子丹决绝的态度和对英雄的尊重。
“其事虽不立,千载为伤心。”末两句表达了对这次刺杀行动最终失败的惋惜。尽管荆轲刺秦以失败告终,但此事千百年来一直让后人为之哀伤,反映了人们对于英雄壮志未酬的深深同情,以及对反抗暴政勇气的赞颂。
七、《田光先生》
自古皆有死,徇义良独稀。
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
伏剑诚已矣,感我涕沾衣。
田光在历史上因推荐荆轲给燕太子丹而知名,最终为保全秘密而自刎,展现了高尚的节操。
开篇指出死亡是普遍现象,但为了正义而牺牲者却极为罕见,以此突显田光行为的非凡与崇高。这不仅是对田光个人的颂扬,也是对“义”之价值的强调。
“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这两句,流露出对燕太子丹的微妙批评。燕太子丹的多疑,间接导致了田光的自杀以明志。诗人似乎在感叹,即使如田光这般忠贞之士,也不免因主上的猜忌而陷入困境。
结尾,诗人对田光伏剑自尽的行为表示了深深的哀痛与敬仰。“伏剑诚已矣”简洁有力地叙述田光之死,而“感我涕沾衣”则直接表达了诗人的情感,泪水沾湿衣襟,展现出强烈的共鸣与惋惜之情。
八、《邹衍》
大运沦三代,天人罕有窥。
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
兴亡已千载,今也则无推。
邹衍,战国时期哲学家、阴阳家代表人物,提出“五德终始”、“大九州”等观点,有“谈天衍”之称,曾入燕国,被燕昭王拜为师。
首句“大运沦三代,天人罕有窥。”“大运”指的是历史的演变规律,“三代”通常指夏、商、周三代,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三个朝代,代表了古代文明的辉煌时期。此句表达的是随着历史的更迭,三代文明的辉煌已经沉沦,而能够洞察“天人合一”(即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和谐统一)之道的人变得极为稀少。
次句“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邹子”即邹衍,他是战国时期阴阳家的代表人物,以其宏大的宇宙观和深邃的思想著称。“寥廓”形容其思想的博大精深,“九瀛垂”则指邹衍提出的“大九州”理论,认为天下分为九大区域,远远超出了当时人们所知的世界范围。这句诗赞美邹衍的思想广阔无垠,他提出的“大九州”之说更是超越了时代的想象。
“兴亡已千载”意味着自邹衍生活的时代至今,已历经千年,无数的国家和朝代兴衰更替。“今也则无推”则是说在今天看来,尽管邹衍的理论曾经具有前瞻性和创新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可能不再被广泛探讨或应用。这里流露出一种对历史变迁的感慨,以及对过往智慧在现代是否仍被重视的思考。
九、《郭隗》
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
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
郭隗,燕国大臣,纵横家代表人物,郭隗以千金买马骨的例子,让燕昭王广纳贤才,建筑“黄金台” ,昭王尊郭隗为师。这首诗表达了对郭隗的仰慕之情,叹惋仁人志士怀才不遇的普遍遭际。
“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诗一开头便提出一个核心观点,即在合适的时代机遇下,人才的价值得以凸显。"独为贵"强调了时机对于人才显现其价值的重要性,而"历代非无才"则表明历史上从不乏有能力之人,但是否能被重用,关键在于是否遇上了合适的时机。
“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这里直接提到郭隗,用“何幸”二字表达对郭隗被重用的羡慕与赞叹。燕昭王为招贤纳士,筑黄金台,郭隗因此成为燕国复兴的关键人物。"遂起黄金台"不仅是对历史事件的简洁描绘,更是一种象征,意味着对人才的高度尊重与重视。郭隗之幸,实则是国家因重视人才而幸,反映了人才与国家兴衰紧密相连的观念。
十、总结
陈子昂的诗歌代表作《登幽州台歌》,并没有直接写出历史人物,但实际里面“古人”,也主要是这组诗歌里的燕昭王、郭隗、乐毅、邹衍等人。这组以历史人物为主题的组诗,主要也是通过描写和评论这些人物,体现出陈子昂对盛世的向往与对古贤丰功伟绩的追慕,同时,也抒发了陈子昂生不逢时、壮志未酬的深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