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5岁那年，我爸杀人了，据说杀的是我妈的情夫。

当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时，只看到爸爸被警察押着往前走，奶奶坐在地上大哭，周边围着很多看热闹的人。

我大喊一声“爸！”

他回头，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下一秒，他被警察强制押进警车，很快开走了。

可谁知，那竟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我很害怕，拼命在人堆里找我妈。可搜寻了每一张脸，都不是她。

我张开嘴嚎啕大哭，“妈，妈……”

没喊来我妈，喊来了我奶的巴掌。

她啪啪给我两耳光，说是我的晦气妈在外面勾男人，才把我爸害的进了监狱。

从那个秋天起，我开始记事了。也从此，结束了我幸福快乐的童年。

02

小时候我家很穷，应该说整个村子都很穷。所有人住的是窑洞，吃的是土豆。

孩子们都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衣服，说着一口陕北话。

我不一样，我妈妈会把大人的衣服，给我剪裁的合身又好看，还会用普通话教我背唐诗三百首。

这一切，都让同龄孩子羡慕不已。

我妈妈很漂亮，却不爱出门。她总是在屋里忙碌着家务事，洗洗晒晒。

直到我5岁，我爸杀人未遂，被警察带走。

被重伤的那个男人，听人说是我妈的情夫。

03

奶奶拉着我找我妈，求她让那个男人出谅解书，这样爸爸才能轻判，我妈不愿意。

奶奶逼我向她求情，逼我朝她磕头，妈妈始终没松口。

后来，我爸被判刑10年。

妈妈一直守在那个男人病床前，抛弃了这个家，还有家里的我。

我爸服刑三年后，突发心梗去世了。

在这个破旧的窑洞里，只剩下年老的奶奶和年幼的我。

奶奶和大姑把悲愤全都撒在了我身上，天天对我不是打就是骂。

每次被打，我都咬牙忍住眼泪，死死地盯着窗口和门口。希望妈妈出现在那里，希望她冲过来保护我，希望她把我带走。

然而没有，期盼在经年的虐待里，变质为仇恨。

我恨她抛弃了我，恨她害了爸爸让我过这种生活。这份恨意在她出现后达到顶峰。

几年后，她回来了，还牵着一个小男孩。那小孩甜甜的叫她妈妈，而她温柔的回应。她眼里流淌的母爱，以前明明只属于我，而现在……

小男孩长得白嫩精致，衣服合身又漂亮。而我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是短了后被随意接边的。

她伸出手想摸我的头，我往后半步躲过，狠狠打了她的手。她深色一僵，眼里的悲伤复杂难懂。

她住了3天，我每天都故意躲着她，拒绝和她说一个字。

她走的那天，我躲在屋后，对她的难过感到快意，却也恨她没把我带走。

04

但那之后，奶奶和大姑却没再打骂我。她后来断断续续来过几次，给我带了很多东西，我却再不会欣喜。

初三时，奶奶走了。大姑不愿要我这个累赘，通知妈妈把我接到了城里。

大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我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妈妈的家不大却温暖，那个小男孩也长高了一大截，家里还有一个脸色蜡黄，坐着轮椅的男人。

他的目光很冷，又带着克制，从未主动跟我说过半个字。

但对妈妈很暖，每次妈妈下班，他总会提早半个小时等在门口，用充满爱意的笑容迎接。而妈妈则会亲密的在他脸上亲一口。

小男孩这时候也会凑过去，要一个妈妈牌的香吻。

我只能呆坐一边，或者躲到其他房间去。我知道，我是个多余的外人，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妈妈托关系让我去初二复读，因为两边的教育差距，我要努力补上，才能考上高中。

然而，我浓重的地方口音被同学嘲笑，来自农村的窘迫让我和学校格格不入。

我在陕北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可在这，连垫底都说不上，差距太大了。

这种情况下，我摆烂了。

05

一个偶然，我接触了网吧，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夸我文字有灵气，同情我的遭遇，安慰我难过的情绪。

但这一切被妈妈发现了，她断了我的网，接我上下学，限制我的交友。

她越阻拦，我越叛逆。

在网恋男友的支招下，我偷了钱，去了他的城市。

在出站口，男友接到了我。他跟我差不多高，脸色黄黄的，穿着紧身裤，整个人瘦的跟竹竿一样。

男友不是本地人，而是在亲戚的店里打工。我们白天一起在店里帮忙，晚上一起回到他的小房间。

三个月后，妈妈找到了我。但一向白嫩漂亮的她，现在却头发干枯，眼窝深陷，黑瘦的像换了一个人。

她一言不发的拽着我就走，男友想阻拦，却被她杀人的目光停在原地。

回家后，她才发现我怀孕了。妈妈没有动手，而是拖着我做人流。

我不肯，决绝的和她对质。

她轻蔑的看我一眼，“好，你生。等你生下来，我就随便找个大山人家送了，保证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再把你送回陕北，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再不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陕北早没我的容身之处了，我只能哭着走进手术室。

刮宫的疼痛的让我浑身颤抖，她却在旁边冷眼旁观，说你但凡有点羞耻心，就考上大学，供养自己。否则养好之后，滚出她的家。

我憋住眼泪，死命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告诉自己长点志气，一定要走的远远地。

06

身体恢复后，妈妈又费尽关系，把我塞进了另一所学校读初二。或许恨意是最大的动力来源，我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只顾埋头学习。

就这样一路考试、升学，最后考上了离家两千公里的一本学校。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要在酒店给我摆升学宴。

我故意早早溜出去，想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可她晚上回来，并没有责骂我，或许是我终于能不用她养活了。

去了大学后，我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兼职，做家教，端盘子，超市卖货。回宿舍后玩命学习，只为能拿到国家奖学金。

整个大学生涯，除了刚开始的学费，后面我从未找她要过一分钱。寒暑假和节假日我也找机会打工，那个家，我再未回去过。

妈妈吵过、骂过，也言辞恳切的哀求过，可我都拒绝了。一如我当年跪着求她那样。

后来，有个本地的学长开始追我，一来二去，我对他也有了感情。认真想过之后，我告诉了他我的过去，他却满眼心疼，要是早点遇到我就好了。

毕业后，我两都在本地找到了合适的工作，结了婚。

我不想和妈妈再多瓜葛，向公婆谎称父母早亡，他们没多问什么。

中间我回去过两次，每次妈妈都会做一大桌菜，小心翼翼的看我的神色。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有说不清的酸涩和窒息，让我想飞速逃走。

07

结婚不到一年后，我生了一个女儿。怀孕的辛苦和分娩的剧痛，以及照顾婴儿的不易，让我体会到了母亲的困苦，对她倒没那么恨了。

后来，叔叔给我打电话，说妈妈快不行了，让我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手臂酸软的拿不住手机。幼年妈妈为我扎头发、缝衣服的记忆涌上来，我哭的不能自已。

老公把我抱在怀里，劝我回去一趟，那毕竟是妈妈。他把孩子安顿好，随后就来。

我坐飞机回到时，开门的却是妈妈。她虽然又老了一些，也憔悴了，但明显没有重病。

她把我拉进屋，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眼神有点飘忽，支支吾吾的解释。

原来她儿子得了血液病，急需换骨髓救命。可她和叔叔都匹配失败了，医生说可以让兄弟姐妹试试。

看她殷切的哀求的目光，我真心觉得昨天痛哭流涕的自己蠢到家了。

“他是我哪门子的弟弟！你们让我爸死在牢里，让我从5岁开始被虐待长大，现在却要求我给你们儿子骨髓？你以为我是圣母在世吗？”

我说完就要走，妈妈却扑过来，跪着求我，泪如雨下的不住磕头。

这时叔叔推着轮椅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剪报和照片。妈妈愣住了，她看着他，眼里有不忍和哀求。对视几秒后，深深低下了头。

他将东西递给我，是一张几十年前的照片。里面的妈妈梳着大辫子，穿着白色棉麻裙。叔叔穿着白衬衫，两人站在大学门口开心又含蓄的笑。

原来妈妈和叔叔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郎有情妾有意，不出意外是要结婚的。

后来一对老年夫妇求妈妈带路，妈妈就此被骗，被卖给了我爸。她逃过无数次，没一次成功的。

姥姥姥爷一年一年的找，最终因伤心过度，相继去世了。但叔叔一直没放弃，他找到妈妈那年，我刚好5岁。

他们本可以立马走的，但妈妈想把我一起带走，才被爸爸发现，捅了叔叔几刀。

叔叔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才活了下来，却余生只能坐轮椅了。

而剪报上则是当年的捅人事件的新闻，那站在被告席的犯罪人赫然是我爸。

我原以为是叔叔破坏了我的家庭，没想到是我爸毁了他两的人生。

他们还愿意把我养大，拼了命把我掰回正途，可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08

我跪在地上，不停的说对不起，眼泪止不住的流。

妈妈也在不停地道歉，当年怕我走了歪路，逼我流产的时候才狠心刺激我。

叔叔也说这些事本打算带到坟墓里，可儿子比他的命都重要，他实在没办法。

三个人手拉着手，哭做一团。

冷静下来，我才知道妈妈一直没有放弃我。她当年回去就是想带我走，可奶奶死活不同意，加上我当时的态度，她只能离开。

但每月她都会寄生活费给奶奶，让她们好好对我，让我去上学。

后来，叔叔情况稳定了，她也站稳了脚跟。她试着接走我，但每一次，都被奶奶撒泼阻拦了。

老公是当天晚上到的，他听完事情始末，也支持我的选择。

我们一起去医院做了配对，所幸匹配度很高。弟弟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却一直温暖的对我笑。我终于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经过10天的准备，我的骨髓进入了弟弟的体内。在家人的陪护下，他恢复的很好。

三个月后，弟弟出院了，我和老公跟着妈妈、叔叔一起去接他。

他喊我姐姐，说这样真好。

我含泪点头，尽管前面的人生曲折困苦，但今后我们都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