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闷家中，向往世界。囊中羞涩，世界逛不了，周边附近可成行。虽已入冬，外面遍布凄风苦雪，然心中所盼，无所畏惧。

临到出行，忽觉孤单，妻子提议，喊上咱爹吧，他爱唠叨，一路上开车不困，游赏不累，是个良伴，你顺便哭哭穷，没准油费路费住宿费都有人出。

真乃贤妻，坑自己人有一手，我喜欢。

兴致勃勃去找老爹。他住在县里，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是“锻炼身体”，其实就是闲转悠。听我表明来意，老爷子精神无比，大吼一声：“说走咱就走。”抓了两件换洗衣服就要出门。我赶忙拦住，诉苦道：“兜里没响声，咱走不远。”老爹豪言：“你带着我，我带着钱，走它！”

心中石块儿落地，跟随父亲的背影晃荡下楼，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两人上车，开出县城，快到高速口，我忽然问：“咱去哪？”老爹一脸懵：“你不知道去哪找我干什么？”驻车路边，爷俩对望半晌，老爹发话：“先走国道，边走边想。”“好嘞。”

国道一路南下，路过不少村边野店。好几处老爹要我停车，下去不是买个烧鸡就是买个猪蹄，小卖部里还买了一兜子，没错，一兜子酒。有二两的有半斤的，主打一个拿着顺手。

买东西，老爹指挥我付钱，他说你先花着，回头我给你个凑个整。有此话垫底，咱还怕啥？再者说来，村里的小卖部能有多少消费？他大方的买，我大胆的花。父慈子孝。

车开到沙城，老爹提出疑问，再往前是京城，去了多少遍了，没啥意思。咱回转方向，朝西开。很有道理，我遂掉头往西。

原本打算有个人聊天，老爹倒是好，压根没功夫和我说话。他放弃了常坐的副驾驶，一个人坐在后排，左边不停地挑拣着食物，面前支开后买的小桌板，滋溜滋溜开喝。

车里弥漫着香喷喷的烧鸡味儿，咸乎乎的豆腐干味儿，以及各种酸甜辣味儿。老爹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肉，一边时不时看看窗外的景色，发一句：“要是夏天更好看”的感慨，一边刷着手机听着歌。

我，不存在的。我只是一个开车的机器人，别打扰他老人家就好。你和人家说一句，敷衍你都是好的，多数情况爱答不理，好似我是个累赘。我流着眼泪咽着口水，挣扎向前。

开到阳原，老爹下车买了豆腐筋儿，开到蔚县，老爹下车买了豆腐干。然后开心的告诉我，咱去找个熟人，好久没见他了。在县郊七拐八绕，来到熟人厂子。老爹去找人一顿闲聊，啊？这话头，这语气，这不是来要欠款了吗？

近年艰难，欠款自然要不上，老爹也不着恼，嘻嘻哈哈和人握手告别。上车又说：“再往前是山西了，冬天没啥意思。咱这回往北。”

我只是笨，不是傻，西边嫌冷，北边不是更寒？老爹不屑一顾道：“你这就不懂了吧？人啊，只要出来转转就心宽，北边敞亮，咱走。”

我无语：“您就说去哪个县要账吧？”老爹被我看破也不尴尬：“连玩顺带要账，两不耽误。不浪费油钱。咱去坝上兜一圈。”

简短的对话完毕，我继续开，老爹继续吃喝。他倒好，嘴说要保养身体，白酒不喝了，不知从哪找出一瓶红酒，说这饮料最养人。好吧，当我没文化。父慈子孝。

不年不节，钱是要不上的。我也发现，老爹要账是个噱头，他是趁机和老朋友、老同学、老亲们见一见。三四天来，他忙的不亦乐乎，我依然是那个机器人。每天听到最多的词是“停”“这”“下车”“等着”“吃啥”“走”“住哪”。不用名词前缀，不用形容词点缀，言简意赅。

老爹上车吃，下车喝。条件好的亲友，人家请。条件不好的亲友，老爹请。遇到日子不好过的欠债人，老爹以给孩子的名义留点钱，上车喝闷酒：“唉。非要自己作，以前他多风光，豪车开着大房子住着，看看现在的光景”“唉，我跟你说，你这个叔叔人缘相当好，只是时运不济，善劲（善良）换了个被坑。”“唉，他过去可不是这样，你看看现在住的吃的，看看那小孙子，多可怜。”……

见的人多了，老爹的话也多起来。只是他说的时候，没想着我附和。我听着他诉说的各种故事，亦说不出话来。

一圈逛完，车上的食物渐渐消失，老爹喝完了所有的酒，要我打道回府。回吧，回吧，跑了八百来公里，景没看，光开车了。老爹更甚，这么远的路，他足足吃了又五百公里，剩下的，是打着呼噜睡觉。开车的人最怕旁边人睡觉打呼噜，那困劲儿，十分酸爽。

把老爹送回县里，我转头回家。到家后妻子看我萎靡的眼神，忙问情况。待我说完，她笑得直不起腰，我懒得搭理，自行睡去。

一觉到天亮。我忽的从梦中醒来，给老爹打去电话：“亲爱的老父亲，你是咱心里的人，你答应的那些钱，啥时候能兑现。”电话那头的老爹生气的说：“钱什么钱？和你出去一圈，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不找你算账你还有脸问我？”

这，这是跌皮吗？我连忙挂了电话，拍着胸口缓解惊讶。仔细一想，不对啊，我这不是被老爷子耍了吗？唉，认倒霉吧，回头去看看他，提醒他吃胃药。谁让咱父慈子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