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的口述：

我今年42岁了，但我的女儿才7岁，独生女，公公婆婆在帮我带孩子。

我在一家厂里装配产品，是在流水线上的。计件的，多劳多得的，上个月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其实我们可以休息的，但是休息就会工资少。我不愿意，我宁可天天加班。

今天5月13日了，星期一，发工资了，发了11000的工资。

我想给婆婆买一条项链。她一直想要的一条项链。但是我一直没给买的一条项链，那条项链看好了3000块钱。

我还想给女儿买一条裙子。女儿都7岁了，穿的都是别人的旧衣服，我想要给她买一条新的裙子，她一直念叨。

11点下班，太阳很大，我骑了电瓶车，却是眼花，看不清前面，明晃晃的好像置身于云端，自己仿佛踩不住了脚，心慌乱跳。

不，我不能倒下，我要回家做饭吃，婆婆在家带女儿，我要给他们做饭吃。

看着路边的人欢腾着，用手机拍天空，我抬头一看，今天的天空不一样的，云彩像棉絮，太阳，不能看太阳。

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了，今天的太阳不一样的，但是却是不能看的，眼痛，是不是我病了？看着天空就像棉花糖，是不是生活压力太大了？

如果病了，怎么办？我家女儿才5岁呢？

这时，娘家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将二侄子的12周岁生日提前到端午节过，叫我别忘了准备一万块钱礼钱。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这不是太阳引起的，这是我心里的冷引起的。

我娘家有两个弟弟，母亲在我的小时候就说，长姐为母，长女才是母亲的贴心棉袄，要我对娘家好，对父母好。

我初中都没有上学的，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就在家里干活，做家务，给两个弟弟做事情，后来我14岁了，个子也有一米六了，看起来像个大人了。

然后就找人进了一家鞋厂，缝鞋包，是计件的，缝一双鞋包五角钱，一天下来也有50块左右，一个月好的话可以拿到2000块钱，在当年，可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了，一般厂里计时的一个月也就450元啊。

但是我很累啊，鞋厂里的胶臭味很浓，每天下班的时候，回家都是吃不下去饭，勉强自己吃几口，总觉鼻孔里都是那种胶水味道。

一直是不想吃饭的，但是不吃饭又不行啊，劳动强度又大，又加班的。我只好给自己吃东西，好像只为活着吃饭。

我一米六的个子，一直只有80斤，没有过90斤。

然而每当发工资的时候，母亲都会跑到鞋厂里，把我的工资领过来，还说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用得着花什么钱啊？

母亲说家里有两个儿子，开销很大的，要我挣的工资存起来，要给两个儿子盖房子娶媳妇的。

我的月经一直不正常，有时候三五个月都没来，我也只知道月经是女人的健康的晴雨表。

我对母亲说：不要将我的钱全拿完。我也要拿钱去医院看看，这月经不来，身体也不舒服，睡觉醒来，背后都是汗。

母亲却说：不来，不是更好吗，不是可以少买几包卫生巾吗？

在鞋厂打工了有十年了，我都已经成了大龄剩女了，虽然是25岁，但是村里不上学的女孩子都是十九岁左右挑好人家结婚了，而我呢，父母不愿意我这样早早地嫁人，让我还是挣钱给家里。

家里的房子盖好了，两个弟弟都娶上媳妇了，并且都生了男孩，母亲天天忙着带孙子，还拉着一起帮忙。

我宁可在厂里加班，也不愿意回家带侄子了。这些年母亲没有到厂里领工资了，因为厂里不允许了。工资是发到个人的卡上了。

母亲要拿走我的卡，我没给，但是每个月还是要交三千块钱给她，而我一个月累死累活加班，也许就是4千块钱。

我就用那剩下的一千块钱给自己买衣服，更多的是买药吃，因为我的身体很不好，长期的劳累，一直徘徊在80斤，没到90斤。连媒婆都不愿意上门介绍，说我这么瘦，不利于生育孩子的。

认识了一个男的工友，叫想想。想想是三兄弟，家里没有姐妹，但他很细心，每天都会给我带爱心餐，还给我买胃药。

我每天中午回家吃饭，也吃得很简单，有时候还要给父母做饭吃，吃不到现成的。

上班上久了，有了男朋友，我的思想也慢慢地变了，我不愿意每个月将工资都交给父母，甚至有时候一个月只给父母一千块钱，也不愿意再给几个侄子买东西了。

我慢慢地想着存钱了，我上班上了有十年，又是吃住在家里，省吃俭用的，没有一件衣服是超过200块的，我的卡里居然没有存下一万块钱。

十年，不包括后来的工资越来越高，我的技术越来越熟练，计件的工资也越来越高，就算我还是十年前的三千块一个月，十年也有36万块，何况后面有时一个月有五六千的。

当我将口袋收紧的时候，两个弟媳妇不愿意了，她们怂恿我的父母将我的工资拿出来，父亲又打又骂，母亲又哭又闹，我还是不拿出来。

我冷冷地说：别人家的女儿挣的钱都是给自己当嫁妆的，我挣的钱都是给你们花了，两个弟弟的房子是我盖的，有我的一个房间吗？

我一一道：你们住的平房是我盖的，你以后留给我吗？再要我的钱，我就不上班，就躺在这房间里，你们还是要养我的。

我说：养儿子什么用，不给父母钱花，还啃父母的，养一个女儿，就这样使劲地用啊，连结婚都不敢让女儿结婚，生怕女儿不管父母了。

我和想想谈了三年的恋爱，我马上都30岁了，这三年我存到了钱，可是我的父母不愿意我嫁给想想，还说要跳到河里什么的。

我就辞职了，就躺在家里不上班了，也不将钱拿出来给父母花。

后来父母妥协了，要想想拿10万块彩礼。但是想想家里条件不好，上面有两个哥哥已经结婚了，父母也是照顾孙子们，想想也是和我一样，有钱都是给父母，给侄子花了。

不同的是，想想的哥哥嫂子记得想想的恩，对他都不错，不像我的两个弟弟，给钱就叫声姐姐，不给姐姐，就叫老姑娘，不要住我家。

弟弟们都忘记了这家里的房子都是我出钱盖的。父母在田里干活，又是好吃懒做的，将他们培养到初中毕业都是不容易了。

何况两个弟弟工作是拈轻怕重的，一年换一个工作的，哪有钱可以挣到啊。

想想还是凑了10万块彩礼，我自己将我的积蓄拿出了三万，给我们俩买了黄金首饰。

当彩礼盒打开的时候，父亲马上将10万彩礼收起来，道：这个归我了，我家的摇钱树归你家了。

原来我是父亲眼里的摇钱树啊，难怪舍不得将我嫁出去啊？

我们就是送个彩礼过个礼，领个结婚证，连婚礼都没有办，因为办婚礼的话，要陪嫁妆的，所以父母说让我们不要办婚礼了，这样就不会有人问他们给我陪送了什么嫁妆。

当然我们没有办婚礼，两个弟弟也就舍下了随礼的钱，别人也不会问你姐姐结婚，你们拿了多少钱随礼。

婚后一年了，我的肚子没有动静。我们就双双辞职了。想想去开了店，我去一个仪表厂里上班，做流水线装配，厂区很干净，没有鞋厂里那无尽的胶臭味。

换工作一年了，我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我也吃不少药。想想开店挣的钱都花在我的身上了。

然而我的父母从来不问我生孩子的事情，只知道要钱要钱。

当时的10万彩礼拿走了，结果是两个弟弟一人分走了5万，父母一分钱也没有拿到，父母很生气，还是常常过来向我要钱。

我每个月就只给父母500元了，我说：你有三个孩子，我给500元，两个弟弟再每人给500元，一个月也有1500元，加上你们自己的老人补贴一个月也有三四百的，差不多两人一个月加起来有2000块，还不够你们花吗？

两个弟弟从来不给钱，我说：那你不能拉着我一个人，我也是有个家庭了，你心疼他们，也心疼心疼我，我结婚两三年了，还没有一个小孩，我还要看病要小孩子的。

结果母亲说：没有小孩就没有小孩，你的钱都给你的弟弟家的儿子花，三个侄子总有一个会给你养老的，要不，过继一个过来给你。

我生气道：要过继也是过继想想的侄子，哪有过继娘家侄子的啊，谁家侄子养过姑姑，只有侄子养叔叔的有可能的。

那天我休息在家，母亲说二弟弟想要买个车跑滴滴，向我借5万块钱。

我说母亲：你都七十的人了，还管着儿子的事情，弟弟要借钱，他们过来，将你一个老人推出来不就是想着要钱不用还的吗？我哪有钱啊，我的钱都用来看病了。

母亲就大闹，想想过来了，赶紧给丈母娘拿了一千块钱，说：老婆身体不好，你需要钱，你找我，我能帮就帮，但是两个小舅子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这一千块你拿着自己花。

母亲拿着一千块钱，边走边说：打发要饭的一千块。

我很想上前拿回来，想了想，算了。

吃药吃了好几年，看到药我都要吐了，没办法，停了药，再过了一年，我就去做了试管，在35岁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女儿。

因为要的女儿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就跟想想说不办任何酒席，想想说可以的。

我们这边本来是母亲照顾月子的，母亲年纪大了，我也没有叫她来照顾，是妯娌给我照顾的月子。

母亲过来看我，说：你生了女儿，要担心想想找别人生儿子，你赶紧将他的钱拿住，给你几个侄子花，这样侄子以后会养你的老，你女儿嫁出去，就指望不上了。

我苦笑道：女儿嫁出去了指望不上，我嫁出去了，你还天天来撸钱呢。

这些年，我们的子女缘很难，但是想想的生意非常好，我们买了房子，还买了店面，手里有了几个钱，对父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过来要钱，就给个三百五百的，他们也觉得每次不落空也不错的。

然而生过孩子后，我的身体很差很差，花了很多钱，在女儿三岁后，又是那种情况，店里生意也没有了，还将店面卖掉填了窟窿。

我还是坚持上班了，回到仪表厂里继续上班。孩子由婆婆帮忙接送。

想想店里的生意也很鸡肋，你不守着店，就没有生意，守着店就耗着一个人挣不到钱。

比较闲的想想喜欢上了钓鱼，每个星期都要去钓鱼，就是去那些荒废的河流边钓鱼的，也没有心思挣钱。

我一个人就苦苦地撑着，能不休息就不休息，想多挣点钱就挣点钱。经过那三年，我早就看开了。大家活着就好，身体健康就好。

挣到钱的时候我也都花出去，我也不想再存钱了。给父母花就给父母花吧，给公公婆婆花就给公公婆婆花。老公需要钱的时候拿走就拿走吧。

我就不断地工作，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

4月份的工资终于到账了。我下单给女儿买了个裙子。又买了一个布娃娃。

那些年一直给女儿穿旧衣服，是觉得穿旧衣服，身体健康一些，又不用花钱。

我赶快要去金店给婆婆买一条黄金项链，否则这钱又有其他的事情发生用掉的。

我想中午就赶回家，就去买条项链。太阳很炫，我也晕头转向。

但是没想到还是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说二侄子12周岁，就在端午节过吧。

端午节是女儿走娘家的，母亲说也不要我给他们钱花，直接让我拿一万块钱给二侄子当做12周岁的生辰礼物。

我的心冷了。我感觉浑身发抖。太阳又大啊，为什么会感觉到冷呢？是不是我已经到40多岁了，身体也吃不消了？

我这些年工作都是像一只老黄牛一样，舍不得休息一天。我又何苦呢？

如果我倒下去了，怎么办？想想也就40来岁。他肯定也乐意找一个新的妻子，可以多生几个孩子。

如果我倒下去了，我的父母顶多就是伤心一下自己，失去了一棵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摇钱树。

想到这些，我突然大笑道：我就不能爱自己吗？这么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为什么我都不能爱自己呢？

没有谁的感情是一成不变的，只有爱自己才是天长地久。

这么多年我还不明白自己对自己好才是对的吗？

生活可以一路坎坷，但别不开心。普通的人生要有普通的活法，别为难自己，活得像你自己就行了。

生活中，没有人不辛苦，只是不愿喊疼，只是觉得活着就有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