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的背后是暗流涌动的焦灼灵魂和重建身份的使命,生存处境、时间和时局变化使得文人的精神世界出现了诸多的变化。
从兰亭图多方位的分析可知,涉及了明代中后期文人的宇宙观、时空观、道德观、生死观、自然观,其中儒、佛、道、玄四家思想均有影响。
首先,王羲之的序文里所表达的是对生命本质和人生无常的感叹,正如苏东坡的诗句所言“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所有世间繁华不过是昙花一现,亘古不变的是山川自然。其次,“兰亭修禊”的文化陈迹是中国抒情传统里的集体共同意识,一是其内涵深刻隽永,引起人的共鸣,二是其承载的历史内涵丰富,可以引起诗人画家跨古越今的想象力,人生哲学观是人类永恒的话题。
明代中后期的文人崇尚自然任心,讲究自然而有节,在儒家思想中加进了老庄和佛家思想,感情的满足和感情的节制统一起来,表现在行为上,就是风度温文尔雅,含蕴深厚。
在绘画艺术中表现出来的是以灵动的笔墨表现怡然自得的心境,以温润的气韵记录文人意趣。
(1)自然观——追求山水怡情的境界游览山水的目的就是清心明净,羡慕曾点之乐,养德润身,源自对山阴王羲之的仰慕,袁袠在上已修禊集会中,云:“羡羲之之山阴,希点也之沂水,”兰亭图背后影射的是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山水画表达的是文人内心追求的理想世界,达成与现实生活无奈的妥协。
自然山水给人增添了生气和情趣,寄托了生命的感悟,同时雅集宴饮又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媒介,是文人对清逸悠然,风雅闲适的生活的追求。
“兰亭修禊”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吴越一带,所以兰亭图表现的多是江南山川地貌,四时苍郁,温润明秀,山是苍翠深蔚,云遮雾绕,水是澄碧明净,纡徐潺缓,宁静秀美的山色十分投合文士的心境。
他们需要的是一片明山净水的天地,或杏花春雨,或草长莺飞,或淡烟疏柳,或渔歌唱晚,风景秀丽令人动心,悠闲雅致的生活与江南山水融为一体,山水自然成了精神所需的寄托。
山川的自然美对于明代中后期的文人来说,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安顿他们心灵的福地,但最基本的事实就是,寄情山水,只有身闲心闲的条件才能做到,积案盈几或是谋生劳碌是不可能怡情山水,只有具备了生活的物质条件才能优游山林,坐赏美景。
到了明代中期,文化思想活跃起来,文人向内发现了独立的人格,找到自我,向外沉醉于山水自然的美,个性的觉醒增强了山水审美意识。
一个显著的特点便是移情山水,对于山水的欣赏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把强烈的生命意识移植于山水上。就当时的文人出游来说,与一般的群众性旅游有着明显的区别,于文人而言,是一种精神的体验,一种个人心灵与自然的相通乃至融合,即心境合一。
以杭州西湖景色为例,袁宏道在《断桥望湖亭小记》西湖山色最美的时候是在日出和夕阳的时候,可以看出文人赏景是追求一种趣味,讲究自然万物的协调统一,追求山水的真谛和自然万物的生气,从山水中获取愉悦身心的源泉,在山水体验里获得自我体认。
(2)道德观——追求优雅从容的风度生活情趣是优游容与,诗酒宴乐在满足物欲的同时,更重精神的满足,文徵明更是当时名士群体的领头人,主吴中风雅几十年。
文徵明书法宗二王,性情类魏晋名士,仕途不顺的境遇与山阴王羲之相似,从兰亭修禊中获得的启发颇多,他的山水吸收王蒙和赵孟頫两家之长,境遇和心境也与二人相类,借山水平和心情,消除忧愁,澄澈心灵。
如洪应明认为人需要闲逸与忙碌结合才是生活之妙,与文徵明有交往的那群文人,也多是追求闲适之趣,他们或切磋诗文,或渔弋山水,或徜徉林下。
与元末文人隐居的方式不同,不像元四家那样漂泊山野、或隐居山林、或安居乡野等,明代中后期文人的隐居生活变得高雅化和精致化,兴建私家园林,日常生活也极尽考究。
明代士大夫哲学思想观念的转变,源于儒释道三教合流,士大夫虽然代表儒学正宗,明代中后期文人已经深受老庄、佛教的影响,对官场世俗出现厌倦情绪。
他们一直十分崇敬魏晋名士的风度,在一个宁静的环境里表现自己高度的文化素养。文徵明对儒学一直是持坚定不移的态度,道家对他的影响不大,主要是与“重生”、“养生”相关的虚静思想和退避出世的思想,排遣心中的苦闷。
然而,魏晋玄学却对文徵明产生了显著的影响,可以从文徵明的大量兰亭绘画书法作品看和题画诗出来,以及诗文集中看到他经常称颂晋人风度,对晋人玄风的景仰。
此外,明代中后期的文人还受到玄学和道家的影响,首先,提出打破世俗的价值观念,追求天然真性情,重视个人心性修养,反对传统伦理形式的虚伪禁锢,追求个性自由。
其次超越摆脱物质世俗的束缚,寻求精神自由,摆脱陷于追求功名利禄的泥淖,免于痛苦不安。
最后,在保全人格尊严的基础上,进行学术思想的修炼,文化艺术的创作,个人德行的修行。
以上三方面结合,就构成了玄学所倡导的超脱玄远的理想人格。这与道家崇尚自然的思想相关联,又极力推崇纵情山水之风,爱好、欣赏山水成为了名士必备的条件之一。
但玄学并不是要否定儒学,只是为解决儒学遇到的危机,正好与文徵明遇到的思想危机相符,从玄学中得以开脱心境,追求逸态闲情。
(3)时空观——追求宁静的精神天地参与集会的文人,他们既有儒家积极入世的经世思想,又有道释避世无为的超脱旷达,从始至终出自一种内在情趣的追求,精神的高雅而非物质的满足。
兰亭雅集可以激发他们自由的创作状态,也符合他们的审美情趣和人生价值观,清代王虚舟在题《西园雅集图》中写到兰亭雅集是古往今来的文人雅会,明代白圻也写了一首兰亭诗怀念往旧风流,兰亭修禊以更高的历史地位和文化品格成为了岁月更迭里的文化情结。
正是因兰亭盛会集诗书画一体,符合文人的审美和心理需求,才有不断的艺术创作出现,得到推崇与赞赏。
热爱自然是因为在自然中不仅享受到欢乐,还有四点值得重视:
第一,时间维度上将过去和现在联系起来,“现在”只是属于“过去”之前不确定的一瞬;
第二,自然与人的对立表现在对永恒与短暂的看法之中;
第三,山中世界被当作远离世俗之所和寄托精神之地;
第四,面对自然容易产生的对人生之思索导致欢乐与哀伤的交混。
明代中期以后儒家伦理道德准则逐渐失去约束力,文人开始任情放纵起来,更真实地表现自我,包含了对人生的深切眷恋和对于人性的体认。
文人们从皓首穷经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后,更加重视内心的宁静,在浮躁的社会氛围里保持明智,对传统的观念进行理性的反思。
须知时光如水,人生如寄,岁月流逝的感慨对于文人而言深有体会,纵乐只是对于短暂人生的一种强烈眷恋,并不能缓解生命短促的焦虑,开始重视自我和人性,坚持理性的心灵世界。
当他们摆脱僵化的经学束缚时,认识到人生的快乐,生命的可贵,同时也有人生朝露的悲哀,开始寻找心灵的归宿。
王羲之的“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是感叹人生的无常,天地宇宙的永恒。就时空观来说,看透生命本质,其实就是追求一种宁静精神天地的心态,保持高雅情趣和潇洒风流的态度。
将这样的人生态度付诸实践,达到物我一体的人生境界,在自然中求得一席安身之地,安顿自己的身境和心境,与自然融为一体,即山水天地同身心同脉搏是一体。
通过对大自然和人性的领悟,将儒道两家思想修整成一条顺时应世的人生实践,由兰亭修禊的历史情境可知“人的觉醒最突出的表现是发现人格之美和自然之美。”
相较稍纵即逝的岁月,兰亭图里的静止片刻是永恒不变的,明代张鼐就用诗勾勒了不老的永和春光,而绘画以图像记录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亘远悠长的古今时空都在画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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