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言
渭河南岸边有一处地方称作渭水园，园内堆放着一大绺子碌碡。用“绺子”来形容很多很多的碌碡，显然有点不太合适，只是想表示堆放的碌碡占地较多摆放的较长，所以给前面还加了一个大字。用数学语言来表述，就是这摞子碌碡，长约近百米，宽约近十米，高约两米左右。这么多的碌碡集中在一起既是一段凝固的历史也好像成了一道风景。路过这里的人都要瞅一瞅乃至驻足细细观看。一长者发出感叹：“呀，这么多！”看他衣着打扮语言谈吐像斯文的城里人，遂问：“您认得这是什么吗？”答曰：“这是当年下乡时，生产队碾场用的碌碡！”完全正确。这么多粗犷霸气的大碌碡，给这本应热火朝天的七月也增加了阳刚之气。
今年是农历甲辰年，岁值龙年管理调度雨水的力度和方法和往年似有所不同。不知是给七月专门增添了雨水，还是把本应在秋季下的雨水调度到了七月，这个月的雨水比往年多了许多。天气晴几天又下几天雨，反反复复。虽说是“小暑大暑，上蒸下煮”，但气温总体不是很高，昨天已入中伏，但和往年难熬的酷暑相比，天气还可以说是不算很热。渭水园周边草木葳蕤，葱茏吐翠，鸟语花香。这温柔的阳光这充沛的雨露，把向来干燥豪迈的北方调教成了温婉的江南，让人多少有点不适应。好在这富有阳刚之气的碌碡使人感觉这北方还是北方。过去农村是鸡满院猪满圈碌碡满场，如今寂静了许多，这些鸡呀猪呀碌碡呀，在农村都几乎见不到了。真没想到，碌碡原来集中在这里。这么多的碌碡，就像把一个公社的碌碡全部召集到了一起，让人难免发出一些感想。
当年，从碾场的角度来说，碌碡较之于梿枷还是代表着先进生产力，这是毫无疑义的。一般情况下从清明到谷雨这段时间，各个生产队就会盘场，为龙口夺食的三夏工作做充分的准备。芒种前后搭镰割麦，麦子拉运回来后就堆放在场里。如果遇到《水浒》中白胜所说的那种“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天气，这就是碾场的好日子。黎明时分社员们就开始摊场，中午开始碾场，生产队的马和骡子，以及驴和牛都要倾“槽”出动，拉上碌碡去碾场。十几具碌碡前后排开，也是浩浩荡荡。到了傍晚收场扬场，收麦子就到了半夜，碾一场可收七八十石麦子。社员们这时候是最喜悦的，高兴的说“要跟上碌碡吃几天”。在盼富若渴的年代，在青黄不接的日子，在挨饿忍饥的时候，新麦子下来了吃几老碗软面好好解解馋，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
晚上人们睡在场里，是解乏纳凉的好办法。老人们也会谝一谝关于碌碡的闲话。常说的就是彭祖的故事。农村人识文断字的有，但咬文嚼字的不多，讲故事都是粗线条的、说个大概。彭祖是有名的寿星，有人说他是通过修道修得长寿，也有人说他是贿赂了个别人，违规改动生死簿获得长寿，后一种说法居多。他本是二十岁的寿命，受贿者给“十”上加了一撇，“十”字变成了“千”，成了二千岁的寿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彭祖一不小心已经活了八百八十岁。有一天晚上，厉鬼索命无常勾魂又来到了阳间，黑白无常贪玩，看到场边放了几个碌碡，就一鬼推了一个碌碡互相碰撞起来。人是光明磊落的，做什么事都在太阳底下，鬼是鬼鬼祟祟的，做事见不得人，人也是看不见鬼的。恰巧这时彭祖路过此地，自言自语道“彭祖活了八百八，没见过碌碡把锤打。”黑白无常听到这话后，立即报告给阎王爷，阎王爷闻知此事非常生气，要一查到底严肃处理。从唯物论的观点看，是没有鬼的，但是类似这样的鬼怪故事代代口口相传，怕鬼就成了人心中抹不掉的阴影。
农村人有机会读书也好，没条件读书也罢，但心中总有一个美好的期盼，那就是“耕读传家，诗书继世”。别看社员们手上有老茧衣服上沾有泥土，一天打着牛的后半截，面朝黄土背朝天，但他们心中有数脑子有智慧。社员们常说，同为石头，有的成为铺路石，让千人踩万人踏；有的成为碌碡，整天在烈日下让牲口拉上转圈儿碾场；有的成为神像，摆在供桌上让人朝拜，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出身相同，但凿打不同，历练不同，就命运不同，同源殊归。这简单思考里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社员们说话也是碌碡砸磨扇—实（石）打实（石），他们形容有些人调解纠纷，说“是牛拉碌碡打圆场”，他们形容实力悬殊，说“拿着鸡蛋碰碌碡”，他们形容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说“拿着碌碡砸月亮，知不道远近还掂不来轻重。”他们讥讽有人争强好胜爱逞能，说“看你能的，还能把碌碡顶上天！”这些话内涵丰富，生活气息浓郁，一听就明白。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碌碡是一大块石头，主要用于碾场，太接地气，光说碌碡也有点土气，让人瞧不上眼。在这里简要提一下原名《石头记》的《红楼梦》中女娲原准备于用补天却遗落在青埂峰下的那块石头，它到底是块有补天之才无可替代的石头，还是一块顽石？这些难难从书中看清楚。可能是借假语村言将真事隐去，故而一般人也是看不明白。但围绕一块石头写一本巨著，说明这块石头是有故事的石头。木石前盟，让少男少女演绎出了哀婉凄美的故事也让人唏嘘不已。有缘因石头， 缘尽受伤在心头。
言归正传，石头可雕凿成碌碡，碌碡也是石头，写几句顺口溜概括一下：“当年碾场烈日下，今日被废落天涯。千锤万凿出大山，补天之才是神话”。终南苍苍渭水汤汤，江山不朽岁月长流。碌碡碾碎了贫困的生活，但碾不碎永远的乡愁。碌碡可能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但相信碌碡永远不会淡出那一代人的记忆。有些没见过碌碡的人可能还不知道碌碡是什么样子，如果要满足好奇心，有空了也可以到渭水园来看一看。知了在树上卖力的叫着，似乎在诉说着碌碡的前世今生。
22024年7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