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于风景秀美的礁湖北岸一个小村庄,祖辈主要是靠种地为生,我们家兄弟3个,我是家中的老小。
老话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我感觉我们那“四不像”:虽然离礁湖不到3里路远,但我们村上没有一户靠捕鱼为生;虽然鸟瞰田野阡陌纵横,无奈人口密集,在82年分田到户的时候,人均不到1亩地。
因此,在大集体时期,无论家中劳力多少,都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否则粮食接不上吃,尤其像我们家这样挨肩、差不多大的“饭装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遗传基因问题,我们老赵家男丁兴旺,家里堂兄妹11个,只有3个女孩。
所以爷爷在世的时候,每次看到我们这帮孩子在门口追逐打闹时,他不但不烦,反而慢条斯理的撇一根笤帚苗剔着牙,一脸的自豪。他时常笑眯眯的摸着花白的胡须,骄傲的喊我们是“八大金刚”。
其实也就人多热闹些,却一点不妨碍我们贫穷,粮食不够吃就算了,连吃菜都成问题。但以我大妈为首的这些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主妇们,办法总比困难多。
因为我们那水域面积大,一到夏天,门口水塘里的菱角秧绿油油的泛着点点亮光,铺满水面。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和三婶在大妈的带领下,每人挎着一只竹篮,手里拿着棒槌,棒槌的中间系着井绳,浩浩荡荡要去捞菱角泡做小菜。
而我们这帮孩子一看大人们去捞菱角秧,兴奋极了!我们光着脚丫、打着赤膊,争先恐后的追着就去了,目的就是想摘菱角吃。
虽然我们小时候淘气,但管教很严,尤其是不允许擅自下水塘洗澡,一旦被发现,跪墙根免不了。不过只要有大人陪同就行。
只见母亲她们将拴着绳子的棒槌拿在手,每人摆出投手榴弹的姿势,使出全身力气,将棒槌往菱角秧密集的水面投掷去。
棒槌虽然是各种杂树木做的,并不会沉底,但菱角秧也是飘浮在水面上的,如此一来,2尺左右长的棒槌直插菱角秧间,随着母亲她们手中的井绳一点点的往回收,菱角秧们你拉我扯,团团簇簇,离岸边就越来越近了。
母亲她们妯娌仨当中,数大妈干活最风风火火,看到被棒槌拉的菱角秧到跟前时,大妈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跳下水,将菱角秧一大把、一大把的捧上岸,然后我们一帮孩子开始抢菱角秧上长的菱角,而母亲和三婶则赶紧摘去菱角叶,留下菱角泡,一棵棵往竹篮里装。
别看水里的菱角秧每到这个季节被人往上捞,但不知怎么的,正如诗人描述的那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每年的菱角秧一点不见少。
那么这些摘去叶子的菱角泡怎么处理才能够当菜吃呢?这时候,只见母亲她们把菱角泡铺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像洗衣服那样,举着棒槌“啪啪”得捶打着,直到菱角泡和菱角杆被锤倒了为止。接着用竹篮漂去水沫。
这时候,我们的小脚奶奶像能掐会算似的,不早不晚的来了,只见她手里端着一只蓝边粗瓷碗,碗里装有提前用石臼窝擂碎的盐巴。
这些盐巴是用来揉搓锤好的菱角泡里的,一方面可以杀死里面的寄生虫,另一方面炒菜的时候,就不需要放盐了。
为了节省点盐,母亲她们把各自锤好的菱角泡放在一起揉搓,洗净后每家抓几 把,还不时的你推我让,气氛融洽,十分团结。
这样处理好的菱角泡,在锅中放油和辣椒,爆炒,简直是“下饭的耙子”。
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些,内心升起无限的温暖,很怀念那个艰苦却又快乐的时光老话讲:学个猪头风,好过扬子江。荒年饿不死手艺人。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我两个哥哥和其他几个堂哥基本都是小学毕业,后来有的学木匠,有的学瓦匠,只有我和三叔家的小儿子,从初中一直念到高中。
其实我那时候读高中也是迫不得已,本想着能考上中专早点出来挣钱的,无奈我在85年中考落榜,当然成绩也不算太差,就只好硬着头皮上高中去了。
而我读高中的费用,就是年过半百的父母靠种几亩地庄稼和“铲头子”养猪维持的。因为把大哥二哥娶妻安家后,父母基本又从0开始。
我所就读的学校只是一所普通的两年制高中,虽然那时候学费只有十来块钱,还是自己从家带米蒸饭吃,但炭火费每学期就是11块,零零总总的花费对于我们这个普通家庭来说,还是挺吃力的。
那时候我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无奈还是学习基础薄弱,高考那年,我名落孙山。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望着一双父母花白的头发和日渐佝偻的身躯,我还是有深深的负罪感,但学习这门活跟干体力活不一样,不是你想使劲就能学好的,有时候甚至是碰运气。
不过父母对于我的落榜,自始至终没有埋怨半句。有天晚上我和父母坐在院子里乘凉,父亲抽着烟,微弱的烟火在黑暗中忽闪忽闪着,母亲则摇着大蒲扇,不停的给我驱赶蚊子。
只听父亲说:“只要你有心思念,我就是卖‘棺材方’都供你!”
父亲越是这样,我越惭愧,我担心复读再考不上,是不是接着还再念?那么没完没了的复读,我真害怕自己成了“范进”。
所以我一直在思想斗争着,到底是复读?还是去学手艺?
而真正让我痛下决心不去上学的,是母亲9月份生的那场重病。
母亲年幼的时候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吃过很多苦,长期患有老胃病,但从来没正式去大医院看过,实在疼狠了,就到村里赤脚医生那开点药丸。
可能是中午天气炎热,母亲在锄地时喝了几口井白凉的缘故,那天晚上母亲疼得在床上蜷缩一团,手抓着床框,不断的哼着。
慌乱中,父亲和哥哥将竹凉床倒过来当担架,步行十多里地把母亲送去镇卫生院,但人家大夫建议说,最好转院去县医院拍片子看。
就这样,我们又将母亲转院到县城医院。
正如古话讲的那样:越齁越吃盐。本来家里就没有积蓄,母亲住院十多天,父亲回来从大伯他们几家东拼西凑,借了400多块钱的外债。
望着愁眉苦脸的父亲,和病榻上脸色蜡黄的母亲,我这个1米7几的傻大个,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走进学校?
就这样,9月中旬复读生开学的时候,我婉拒了几个要好同学的邀请,决定不去复读了!我要凭自己的力气,让父母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就这样,转眼秋收结束,有天我正准备牵着牛,去跟着父亲学着犁田,却在门口被三叔拦住了。
三叔望着我,皱着眉头,说:“小七子(大排行)啊,你真准备把你那高中毕业证当开水泡饭吃啦?就家里这几亩地,产量收成再高,一年下来能有多少收入?”
我一听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三叔,等过完年,我跟大哥他们学手艺去。”
三叔斜乜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他们都是小学水平,你一个高中生跟他们学什么呢?你成绩也不差,非要把一截好料,放在阴沟里朽掉吗?我们老赵家讲起来男丁多,但到目前为止,一个像样的人才还没出呢。”
三叔这番话,让我苦笑着,我知道,他把很大希望寄托在我和小老八身上,因为只有我们俩读了高中。如今我落榜了,老八正在读高二,榜样的力量不允许我妄自菲薄啊。
说话间,三叔给我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质的转变三叔是我们村的支委,虽然分田到户后村干部也跟大家一样干地里活,但有些消息还是比普通老百姓灵通。
只听三叔接着说道:“冬季征兵时间到了,你不如去报名参军吧,部队还是能锻炼人的。”
我一听,说:“好啊好啊,我从小就崇拜军人!你给我报上名吧。”
三叔瞅瞅我,上下打量一番,自言自语的说道:“嗯,我看验兵没问题,人高马大的,‘大个子不呆是个宝’嘛。”
三叔打趣着我,几天厚我就去镇上武装部参加体检去了。
体检、政审一切顺利,87年年底,我光荣的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
到了部队后,我苦练本领,服从命令听指挥,加上我是高中毕业,很快在所在的连队脱颖而出。
机会都是就给有准备的人,第二年我在指导员的建议下,准备报考军校。
说实在话,别看我高考落榜了,但在八十年代末,战士文化层次都不太高,很多也就是初中生,所以我成了“矮子当中的将军”。
就这样,我拿出当年高考的精神,认真复习了有关资料,终于被一家陆军学院录取了!
在接到军校通知的那一刻,我激动的热泪盈眶!我做梦都没想到,落榜后的我,剑走偏锋,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于是,我第一时间写信给家里,分享着属于我们整个家庭的荣耀。
89年秋天我回乡探亲,正好赶上水稻收割完毕,农户们忙着采摘棉花,接下来犁田播种油菜。
棉花作为我们那的主要经济作物,生长期长。我们那有句顺口溜叫“七月半,拈斤半”。这里的七月指的是农历七月,春播棉刚开始开,而到了中秋节后,就是棉花采摘的旺盛期。
那时候农户们把棉花采摘后晒干,然后拉到镇上轧花厂卖。
趁着我回来,父亲将这一个月攒下来的棉花,用缝制的尼龙袋装起来,架到一辆板车上,需要步行10里多路,往轧花厂拉。
二哥那段时间在邻村做瓦匠盖房没空,所以他们家的棉花也没卖,于是二嫂让我们顺带给她家卖两包。
就这样,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在前面拉车,父亲和二嫂跟着,遇到上坡路,他们俩就在后面推,不到6点半,我们就到了轧花厂了。
原以为我们来的早呢,谁知道排队卖棉花的队伍如长龙般,一直排到菜市口这边。
听我们前方的一个大叔说,他半夜2点就出发,因为村子距离集镇路途远,也刚到不久。
望着棉农们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我内心感慨万千,要不是三叔当年提出的建议,让我参军入伍,还有幸在部队提了干,如今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父亲、二嫂和我一行三人,随着卖棉队伍一点点的往前挪,慢慢的靠近磅秤的位置。因为早起有点凉,所以大部分人都穿着长袖外套来了,此刻,大太阳一晒,大家纷纷脱衣解扣,有的随手把衣服系在腰间,有的将衣服搭在棉堆上,而我眼看就要轮到我们了,我要去扛棉花篮,所以我将外套搭在旁边一棵树杈上。
考虑到父亲岁数大了,搬不动,我决定跟二嫂一块去过秤,因为她家有两大包,不能跟父亲的棉花弄混了。
很快棉花秤完,算账、结账,我和二嫂就出来了,父亲则坐在板车把上,笑嘻嘻的在树荫下等着我们。
我回到家这几天一直穿着便装,站在人堆里跟大家没有区别,早上出来的时候,母亲特意拿了一件厚运动衣,让我套上。
看着我走近,父亲将手里的两件衣服,分别递到我和二嫂手里。
结果听二嫂说:“爸,这不是我衣服,我的穿在身上没脱呢。”
父亲一听,赶忙说道:“啊哟~我看这件格子褂跟小七的上衣搭在一根树杈上,我以为是你的呢,所以就随手摘下来了!这可怎么办?”
直到这时,我才朝父亲手里的衣服看去:一件蓝绿色花格外套,看上去手感挺柔软厚实,但不像是呢料,也不是普通棉布的,据我判断,这件衣服价格不低。
我怕找衣服的人着急,因为那时候条件都不好,这件衣服说不定是丢衣服的人心爱之物呢。
想到这,我对父亲和二嫂说:“你们不是说还要买两袋尿素吗?要不你们先走吧,我在树荫下等会儿,说不定丢衣服的那个人很快就来了呢。”
父亲听我这么说,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和二嫂拉着板车先走了,我想等会儿。
结果一直等到快12点,还没有人来找衣服。而此刻的我,已经饥肠辘辘了。
就在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看到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年轻的姑娘往这边走来,中年妇女嘴里还不住的说:“我看是找不到了,肯定早就让别人拿走了!唉,这件花格褂子还是你那年上师范时,你大姑从南京买回来的,你平时都没咋舍得穿,唉,可惜了……”
我听着这两人嘴里说着“衣服”,我下意识的将胳膊上搭着的褂子用手拎起来,对她们说:“你们是不是找这件衣服啊?”
听到我的说话声,再看看我手里的衣服,中年妇女开心的尖叫着:“哦哟~不错不错,衣服居然还在呢,没丢。”
而年轻女孩在看到衣服那一刻,两眼也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快速的小跑过来,从我手中接过衣服,嘴里不住的说“谢谢。”
衣服失而复得,中年妇女和年轻女孩如释重负,而我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站岗完成任务了!
就在我转身离去的时候,又听到身后年轻女孩清亮亮的道谢声:“谢谢你了!”
我笑笑朝她摆摆手,然后大踏步的往前走,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买个烧饼夹油条垫垫肚子是正事。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因为假期短,很快我就归队了。
转眼又是一年多时间,我再次探亲假是在91年的春节。这次回来还肩负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父亲在信上说,姑妈准备给我介绍对象。
说实在话,我虽然在家读到高中,但那时候真是中规中矩的一心学习,从来没想到在学校谈恋爱,甚至连个暗恋的对象都没有,感情世界就是一张白纸。
在听到姑妈说给我介绍的对象,对方还是一名教师时,我内心还是很期待的。
就这样,正月初六那天,我和母亲去姑妈家了,拜年、再相对象。
那天一大早我认真的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叠得“拐到边齐”的军装,戴上大盖帽,往镜子跟前一站,自己都觉得飒爽英姿。
在我心里,军装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服装。
母亲也站在旁边夸赞道:“我们老赵家8个小子,看来看去还是你长的帅气。”
哈哈,自己母亲嘴里,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永远都是最英俊的。
我们在姑妈家坐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工夫,听到院子外有人说话声,我在客厅里紧张的朝外望,只见姑妈领着一前一后两个人进来了,我慌忙站起身。
就在我抬头打量走进来岁数大点的妇女时,感觉有点面熟。等我再看看后面跟进来的年轻女孩时,天呐,我眼前一亮!虽然她脖子上戴着粉红色的围脖,发型也变了,但女孩那双明亮的眼睛,被我一下子认出来了!那不是一年多前,我在轧花厂门口等候送还衣服的那个姑娘嘛。
就在我含笑望着女孩时,女孩好像认出我来了,她情不自禁的问道:“那次是你捡还我衣服的吧?”
我憨憨的笑着,并不住的点头。唉,那时候脑海里就闪现这两个字:缘分啊!
就这样,我和这个叫杜梅的女孩,无需过多介绍,就一见如故,一眼万年。
之后,我和杜梅鸿雁传书,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异地恋。随着我们俩感情的不断加深,在杜梅放暑假时,我特意邀请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到部队探亲。
后来我跟杜梅聊天时才知道,杜梅其实跟我初中是同届的,只不过我们不在一所学校上学,她当年中考时,一举夺魁,被我们当地一所师范学校录取。
要知道,八十年代的中师生,可都是翘楚、学霸级人物啊,因为当年整个乡、8所中学,师范生录取不到10名,杜梅就是其中之一,而我,当年是被“大浪”拍去读高中的小虾米。
终于,我和杜梅的爱情修成正果,于1993年步入婚姻殿堂。
婚后我们虽然两地分居,但心心相印,第二年我们的儿子出生。
杜梅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虽然我们俩结婚时,连间像样的婚房都没有,更别提彩礼了,但她对我父母非常孝顺,毫无怨言,尤其是孩子出生后,母亲被接到学校帮着照看孩子,公孙三代挤在两间小平房里,婆媳俩相处和睦,从来没发生过矛盾,让我在部队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工作。
终于在孩子5岁的时候,我和杜梅结束了两地分居的日子,一家三口在我部队所在地团聚了。
杜梅那么多年一直没停止努力,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不断学习,拿下师范本科文凭,所以她后来无论在哪个学校任教,始终游刃有余。
而我在杜梅的支持和照顾下,在部队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直到05年大裁军,我转业到市里一家事业单位任职,结束十多年的军旅生涯。
时光荏苒,一晃30多年过去了,父母几年前先后作古,而我和杜梅也享受着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
我想好了,等我正式退休后,我要带着杜梅去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这么多年她为了这个家,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