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的口述：

我今年45岁。我的父亲刚过了三周年祭祀。父亲三周年已过，家里开始办喜事了。我的儿子要结婚了。大伯得知我给儿子买的房子是全款120万块钱，并且还给儿媳妇拿了30万块钱的彩礼。怒了，骂我有钱，为什么不给父亲看病？

因为这150万我没有从别人那里借过，是我们自己的积蓄，还有父亲留下的积蓄。我们是有钱。但是父亲当时躺在ICU里15天的时候，我放弃了给父亲继续治疗。

我的父亲是一个很省吃俭用的男人。是一个很爱家庭的男人。也是一个非常直爽的男人。

父亲常常对我说：如果我生病了，躺在医院里一个星期，还是半死不活的，那么请放弃，让我有尊严地走。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在外地收废品的。家里早早地盖起了两间三层楼。

我是独生子。我读过大专后，就出去打工了。父亲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废品站。但是我都没有。父亲给我在城里买了房子。我们也算是村里第一批进城买房的人吧。

我娶了一个妻子，是两姐妹里的姐姐，说好以后丈母娘由我妻子我养老，丈人是由妻妹养老。

目前，丈人老两口身体都很好，还没麻烦到我们两家。

父亲在65岁的时候就不在外地收废品了，他揣着100万块钱，放在银行里吃利息，父亲没跟任何人说，包括他的亲哥哥，我的大伯。他有一笔100万块钱，他只是跟我说。

我们和父母是住一起的。父亲还是习惯在小区里捡点废品，母亲喜欢在小区里和人拉呱。

我也就一个儿子，考上了大学，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日子都会这样平静下去，到时候儿子结婚的时候，再给他买个婚房。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雨，父亲脑溢血了。

那天早上，母亲正在厨房蒸鸡蛋，父亲在刷牙。母亲听到卫生间咚的一声，原来父亲摔倒了，父亲昏迷不醒了。

我们都在家，马上拨打了120。120也没有耽误，医院离我们小区也就20分钟的路。

父亲在抢救。父亲在ICU里一天了，又一天了，都没有醒过来。

上的是呼吸机，后来又说感染，又切开了气管。总之，身上插满了管子。而我坐在ICU外面，一点用都没用。

当时医院里又禁止闲杂人员进来，亲戚朋友们，每天只能进来一个，但是进来也没有用。连我都不能看父亲。

我们就在外面等。医生没有给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医生给了消息，那么就是要签字，要继续抢救。

lCU一天要5000块钱，甚至有一天要一万块钱。我身上没钱了。是的，我身上没钱了。父亲是有钱的，但是父亲却是昏迷不醒。

母亲已经吓得住进了医院，儿子从大学里请假回来。我的妻子去照顾我的母亲，我在凑钱。

然而，父亲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醒过来，医生也没有说不能治了。大伯和堂哥也在寻找医生专家。堂哥找到了一个专家团，说可以给父亲再做个手术，半个月后一定会醒过来。

我和妻子都请一个星期的假了。母亲出院了。儿子也回校了。我和妻子都到各自的公司上了两三天班。父亲还是没有醒过来，还在ICU。

终于可以让家属探望一次。我摸着父亲的脚，和手，轻轻地呼唤着。父亲无动于衷。哪怕脚动一下，手动一下，眼皮动一下，随便哪里动一下，我心都不会寒到冰窖里去。

我跟母亲说的时候。母亲沉默了。母亲说放弃吧。父亲以前说过，他不想插满管子地走。

父亲有一个哥哥，还有两个妹妹。他们都是要继续治疗。大伯拿了五万块钱过来，两个姑姑也每人拿了五万块钱过来。他们说这是给父亲治病的，不管能不能救过来，这钱不要我还的。

但是我和母亲还是决定放弃。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希望太渺茫。如果花了一笔钱救醒来，还是瘫在床上，没有质量的生活，这让一直骄傲的父亲怎么受得了？

两个星期了。父亲还是没有醒过来。我就下定决心，自己背水一战。

我先到大伯家，给大伯跪下。我说：大伯，我放弃。

伯母以为是丈母娘的意思。我说没有别人的意见，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大伯抹着眼泪不吭声了。

我又去了两个姑姑家，向她们跪下，说：我放弃。

姑姑都抹了眼泪。我的心也一直在流泪。我对医生说我放弃。

第15天，我给父亲换上干净的衣服，将父亲送上救护车拉回家了。

父亲流出了一滴眼泪。我的心也碎了。但是没有回头路。

我们直接回到老家。老家的亲戚朋友都到齐了。

父亲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放在正堂的简易床上，我亲手把父亲的呼吸管子拔掉。母亲转过头没有看。

父亲睁开眼睛了。他看了一下周围，没有说话，也就十分钟，就去了。

我给父亲办了一个风光葬礼，却没有一个人说我好。亲戚朋友都说我舍不得花钱给父亲看病。

堂哥哭得不能自己，他说专家团都到了，说有希望的。但是我赌不起那一秒的希望。

埋过父亲后，大伯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三个月没有下床。两个姑姑再也不到我家来了。我也没有去姑姑家，也没有去大伯家。

我的儿子大学毕业了，我的儿子工作了，我的儿子找对象了。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给父亲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三周年祭祀，正式出孝期。

出孝后我就给儿子办婚礼。我拿父亲留下的100万块钱，还有我们自己存的钱，给儿子全款买了一套120万的房子做婚房，还给儿媳妇拿了30万块彩礼。

给儿子办了一个盛大的婚礼。大伯问我：小侄结婚，有没有欠债？我要不要给你拿十万块钱？

我说没有欠债，父亲留下了100万。

大伯突然发火了，怒骂：你父亲当初都有100万，你为什么不让他继续看？就当作这100万没有，这100万再看一个月，实在没得治了，就放弃。你才看了半个月啊。为何不救你的父亲啊？我的弟弟呀？

大伯满眼是泪，走了。我的心一直不能呼吸。我在想，我当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放弃的？钱吗？我们家有钱。

如果没有钱，大伯，两个姑姑都有钱。他们当时每个人都拿出五万块钱的。他们也说过都不用还。确实那钱没有还过。

如果是担心救回来是瘫痪的。父亲留下的钱也够请一个保姆伺候他。

也许我只是想让父亲有尊严地走。也许让他们恨我比到后面父亲更没希望的强。

无数次我都问自己，我当初为什么放弃，也许是那一次探望，父亲的呼唤，而父亲没有任何一丝反应，让我绝望吧。

过去的就过去了，活着的人毕竟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