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空忠魂舞
在南京紫金山北麓的王家湾，有一座为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中外航空烈士修建的纪念馆，占地近六十亩。纪念馆由航空烈士公墓、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纪念馆陈列展区三个部分组成。
烈士公墓始建于1932年8月，首批安葬的是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牺牲的中国飞行员。1937年8月后，又陆续有不少抗日英烈在此安息。这座纪念馆中，用大量烈士的遗物、档案资料及史料，都讲述着中、美、苏等国空军在中国大地上联合抗击侵华日军的英勇历史。
在反抗日本侵略的血火历程中，面对凶狠、疯狂的日本炮火，中国战鹰进行了怎样的顽强抵抗？粉身报国、血洒碧空的背后，又有着多少壮怀激烈、可歌可泣的故事？
援华抗日空军烈士
走进苍松翠柏环绕的航空烈士公墓，迎面石牌坊正面刻着何应钦撰写的挽联：捍国骋长空，伟绩光照青史册；凯旋埋烈骨，丰碑美媲黄花岗。背面则是蒋介石手书横批“精忠报国”，立柱上分别还有他题写的挽联一副：英名万古传飞将；正气千秋壮国魂。不远处一座亭子内立有石碑，上面刻着孙中山先生题词：航空救国。
沿着墓碑群中的石阶继续向上，来到纪念碑广场。广场中央耸立着雄伟的“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附碑为30块英烈碑，排列成弧形拱卫在纪念碑的后面，黑色花岗岩石碑上用中、俄、英3种文字镌刻着自1932年淞沪抗战至1945年抗战胜利期间牺牲的航空烈士的英名及生平业绩。
1932年公墓建成后，首批入葬的是在淞沪抗战中牺牲的黄毓全、吴明辉以及在北伐战争中阵亡的空军烈士30多人。到1937年4月一共安葬了40多人。之后，因时局紧张，1937年在上海、南京保卫战中牺牲的烈士24人，合葬为一墓穴，其中包括有着“空军战魂”之称的高志航以及击落敌机11架的空军英雄刘粹刚等人。
自1946年到1948年，全国各地在抗战中牺牲的空军将士灵柩陆续迁葬于此，有些下落不明的，也经其家属提请在公墓内设置了衣冠冢。美国飞行教官肖特、苏联航空志愿队大队长尔拉夫孟诺、飞行员金爵洛哥、卢八丁、史托维等在援华抗日牺牲的烈士，都安葬在这里。
东北飞鹰、航空救国
抗战初期，就空军而言，日本拥有自己设计与生产的各式飞机，属于陆军的航空部队有30个联队，128个中队，1443架战机。属于海军的飞机共有700多架，部署在航空母舰上。而中国只有购买二手与拼装的各国不同型号的飞机300多架，只有32个中队，在后勤、经费、训练上的落后更是明显。
因此，国民政府笕桥航空学校的校训是：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在那个年代，面对凶残的敌人，除了生命，我们一无所有。
抗战初期，中国空军最鼓舞人心的战斗就是“八一四大捷”。1937年8月14号，也就是淞沪会战爆发后的第二天，日军鹿屋航空队18架“九六式”重型轰炸机由台北起飞，轰炸大陆沿海机场，其中9架飞临杭州笕桥机场上空，由于天空乌云密布，能见度极差，投弹命中率不高，日本军机骄狂嚣张，在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竟然低空投弹。
当时，中国空军第4大队调防杭州笕桥机场，刚刚着陆，还没有来得及加油，就遭到日机空袭。大队长高志航在飞机油量不多、气象条件恶劣的情况下，毅然率领所属3个中队27架飞机紧急升空抗击。从云层上摸索到云层下，发现敌机后，立即占据有利位置，展开攻击。日机慌乱投下其余炸弹，企图逃跑，但中国空军将士紧紧咬住敌机，瞄准开炮。短暂的空战之后，高志航等人共击落日机3架，击伤1架，而第4大队只有1架战斗机轻伤。这是中国空军取得的首次空战胜利，打破了“日本空军不可战胜”的传言，蒋介石后来把8月14日定为“空军节”。
在随后的杭州保卫战、南京保卫战等战斗中，高志航驾机率队，多次击落击伤敌机，创出了17：2的战绩。高志航也因战功卓著，被晋升为空军驱逐机部队上校司令兼第四大队大队长。1937年11月，高志航奉命赴兰州接收苏联援华战机。根据命令他率援助的战机飞到周家口，因天气恶劣，留原地待命。11月21日，周家口机场接到报告，有11架日机向机场飞来。高志航立即命令战机起飞迎敌，但此时日机已飞临机场上空，他刚进入机舱，日机投掷的炸弹便爆炸了。高志航壮烈殉国，时年30岁。牺牲时，他的双手还紧紧握着飞机的操纵杆。
国民政府和军委会追授高志航少将军衔。在汉口商务会大礼堂举行的追悼会上，蒋介石亲自主持，并敬献花圈致哀，上书“高志航英雄殉国，死之伟大，生之有威，永垂千古”。周恩来也参加了追悼会，称赞高志航“是中华民族的英雄，为抗日牺牲的，为民族牺牲的”。1993年，92岁高龄的张学良为这位东北同乡、当年的部下题词“东北飞鹰，空军战魂”。
“东北硬骨汉”刘粹刚是个空战奇才。1937年8月6日至10月12日，他接连独自击落敌机9架，并与队员袁葆康共同击落敌机2架，创造了抗日空军的最高纪录。10月12日那场空战尤其精彩，南京老百姓顾不得躲进防空洞，争相站在阳台上看。
只见日寇的六七架战斗机在上空包围了刘粹刚的座机，他突然调头俯冲，以滚动的“8”字形从敌机腹下转出，飞速拔起，旋即咬住了一架敌机尾部猛烈开火，命中日机要害。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声中，日机冒着浓烟跌落在东郊。刘粹刚的英名使不可一世的“皇军”航空队闻风丧胆，一名日军飞行员在日记中敬畏地称他为“空中赵云”。
1937年10月25日凌晨，刘粹刚奉命率3架战机冒雨由溧水机场起飞，限当天晚上飞到太原，以配合八路军于次日出击山西娘子关。晚9时许，他们飞临山西省高平县上空。天气恶劣，漆黑一团，僚机先告油罄，打出了“被迫降落”的灯号，但僚机没带照明弹。刘粹刚毅然放下唯一的一颗照明弹，协助僚机迫降。2架僚机各自迫降，飞行员获救。
刘粹刚的座机只能摸黑盘旋，为保住飞机，他没有跳伞逃生，而是选择了迫降。但因天黑，在迫降过程中，飞机不慎撞上了高平县城东南城垣上20多米高的魁星楼，飞机没有起火，也没有爆炸，几千公斤重的飞机空悬在上边寂然不动。当地军警登楼组织抢救，刘粹刚却以身殉国，时年24岁。11月16日，遗骨被抬进南京，后安葬在航空烈士公墓。
中国空军与日本军队的战斗，早在1932年就已经开始了，为抵抗日本侵略牺牲的空军第一人黄毓全，也安葬在抗日航空烈士公墓。
黄毓全毕业于美国铁士航空学校及俄国陆军第二航空学校，曾任美国芝加哥民用飞行训练所机械教授、机械长。1926年黄毓全随家兄黄毓沛回国服务于广东空军。1932年初，黄毓全新婚蜜月后从广州返回南京，途经上海时正值“一·二八”淞沪战争爆发，目击侵华日军罪行，他主动请命参加战斗。1932年2月5日，农历除夕，日军飞机轰炸真茹机场，黄毓全率6架飞机迎战，日机1架被击落，余下日机朝吴淞方向逃窜。正当黄毓全将转机返回虹桥机场时，发现另一战机飞行员负伤，被日机咬住。为掩护战友，黄毓全奋起迎战，在激战中不幸牺牲，年仅28岁。
第一名捐躯的援华硬汉
援华空军、美国飞行员罗伯特·肖特
美籍飞行教官罗伯特·肖特也是在1932年牺牲的。肖特1905年生于美国华盛顿州，曾为美国陆军航空兵飞行员，退役后任盖尔飞机公司驾驶员。因技术精湛，1931年6月，国民党军政部航空学校聘他为飞行教官。
此后不久，日寇制造“九一八”事变，陆续侵占了东北三省，并频频轰炸我国各地。肖特看到这一情况后，义愤填膺，投入了对日寇的作战。他对亲属表示：“我是中立国人，无所偏袒其间，但作为人类的一分子，看到日军作出这种不像人的野蛮残杀行为，我怎能忍受！为了人道主义，我与之誓不两立！倘若为此而献身，我亦心甘情愿。一旦我牺牲了，请告知我父母，我没有什么遗憾。”
眼看局势越来越紧张，中国政府购买了一批飞机，准备用于抵抗日寇的进攻。为避免它们遭到日机的轰炸，1932年2月21日，肖特奉命将其中一架飞机从上海转场到南京去。可飞机刚飞到吴淞口上方，就遇到了三架日机，在1对3的劣势下，肖特凭着高超的飞行技术，与敌人进行了近20分钟的激战，最后击落、击伤飞机各一架，而肖特和他所驾的飞机安然无恙，最后安全降落在南京。
1932年2月22日，日军小谷大尉、生田大尉分别指挥三架侦察机、战斗机赴葑门机场一带侦察、轰炸。这时，从南京返回的肖特驾驶一架旧飞机经过苏州上空。发现这一情况后，肖特立即向日机发起了进攻。在短暂而惊心动魄的空战中，肖特先后发动了三次攻击，小谷所驾日机被三发炮弹击中，炮手、一等航空兵佐佐木左腿负伤，飞机在逃往上海杨树浦机场时坠毁，小谷第二天因伤重而毙命。
那场空战持续近十分钟后，日军机群转向东南逃跑，肖特紧追不放。但因寡不敌众，他所驾飞机不幸被日机炮弹击中，后坠落在苏州东郊，年仅27岁的肖特壮烈牺牲，成为我国对日战斗中第一名捐躯的外籍飞行员。
空中勇士铮铮铁骨
1937年8月17日，淞沪抗战愈加激烈，飞行员阎海文驾驶的座机被敌军高射炮弹击中，失去控制后向地面坠去。阎海文被迫跳伞，因风向不顺，他被吹到敌军阵地，包围的敌军狂叫着要他缴械投降，阎海文从容地拔出手枪，击毙了5名冲在前边的敌兵，然后高喊着“中国无被俘空军”，把最后一颗子弹射进了自己的头部。阎海文壮烈牺牲，连敌人都极为敬佩，日军在附近为阎海文建墓，并在墓碑上刻写“支那空军勇士之墓”。阎海文烈士遗骨后迁葬至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显示，他牺牲时年仅21岁。
1937年8月19日上午9时，飞行员沈崇诲和轰炸员陈锡钝驾驶904号机飞临南汇上空时，飞机发生故障，机尾冒出一缕青烟。当时，南汇还在中国军队手中，迫降或跳伞都有生还希望。但沈崇诲和陈锡钝杀敌心切，没有迫降或跳伞，而是操纵着飞机从2000米的空中对准海面的一艘敌舰撞去，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飞机和军舰一起沉入大海。烈士没有留下忠骨，但他们的壮举却永世长存……
悼念英雄，寄托哀思
八年抗战，中国空军总共出动飞机约2.1万架次，击落敌机599架，击伤敌机110架，炸毁敌机627架，击沉击伤敌人舰船8013艘，击毁击伤敌坦克、军车8456辆；但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损失了2468架飞机，6164人牺牲或殉难，7897人伤残，苏联、美国等国也有2000多名航空义士为援华抗战献出了热血甚至生命。
1941年3月14日，空军航校第十期毕业生林恒，在成都空战中牺牲，他的姐姐林徽因，悲痛万分地写下了《哭三弟恒》一诗，诗中写道：
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
来哀悼你的死；
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
简单的，你给了。
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
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假使在这不可免的真实上
多给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难为你的勇敢，
机械的落伍，你的机会太惨！
……
弟弟，我已用这许多不美丽言语
算是诗来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咙多哑，
你永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青年的热血做了科学的代替；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
林徽因悼念的，绝非只是林恒一个人，而是为国捐躯的所有空军英雄。
南京失陷之前，中国空军伤亡非常惨重，甚至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因此1938年到1941年是中国抗日空军最为艰难的三年，当时，苏联的空军志愿者奉命回国，日本的零式战斗机开始启用，中方几乎没有力量进行大规模的空战。
1941年3月，中国空军第五大队34架飞机迎战日本的零式战斗机，结果被击落13架，日本的损失则很少。在这种以弱敌强的对抗中，中国空军伤亡非常惨重，失去空军保护的后方百姓，损失也非常重大。重庆遭遇日军的大轰炸时，天空中很难看到中国战斗机编队的身影。日军轰炸的时候，人们只能躲进防空洞，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掰着手指头熬过每一天。
《重庆公报》曾经刊载了一首70余行的长诗，题为《防空洞》，诗中写道：
是谁，把我们，
从二十世纪的闹市，
赶到了荒野的岩洞，
我们快要窒息了。
1942年，是中国空军抗战的转折点。随着新一批空军在美国和印度受训完毕，且大批美式轰炸机和歼击机到达中国，中国空军再次与日军展开激战，逐步夺回了制空权。1943年5月至6月的鄂西会战是一个标志，中美空军以大编队机群协同战斗，共出动飞机53批、406架次，击落日机31架，炸毁6架，炸沉炸伤敌舰船23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从此，中国空军由防御转入反攻。
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中国空军将士阵亡殉国的比例是相当高的，损失极其惨重。实际上，他们在很长时间里面，都是依靠非常落后的飞机和日军周旋，以生命来捍卫中国的领空、捍卫人民的安全，配合前方的部队。
抗战航空将士，那年轻鲜活的生命定格在为保卫民族而献身的最灿烂的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