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容妃进宫的第三月了。
也是姜止第三个月没来过春和宫。
我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吸取着营养。
我是一株具有百年修为修炼变人的雪莲。
我本该在悬崖边上自由自在,沐浴阳光。
直到我遇到了当时被人追杀的姜止。
他一身染血的月牙白锦袍,容貌如画,是我百年来从未见过的俊美。
我对他一见钟情。
我把他救下,引血为药,贴心照料。
他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转,我们之前的情愫也一日比一日增长。
后来我才得知,他是当朝最为得宠的皇子。
1
在姜止最应该拉拢人心,力争太子之位时,他却不顾群臣反对,父皇怒斥,执意迎娶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
我们过了极为恩爱的八年。
直到一次秋猎,他带了一位美娇娥回来。
“娘娘,皇上来了。”
婢女春桃的语气带着雀跃,似乎在替我感到开心。
这些日子我经受的寂寞她全看在眼里,她也是最清楚这八年我和姜止有多恩爱的。
可如今姜止多久没踏足过春和宫了?
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起身和他行了个礼。
未等我说些什么,姜止便对着我吼道:“你为何不愿意救嘉屿?”
嘉屿便是那位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遭人暗算,被迫服下了断肠草。
而这种毒,无药可解。
可姜止知道,我的心头血能使人起死回生。
这还是我当初告诉他的。
我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望着他,不解道:“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何故要救她?”
姜止说得理所应当:“不就取点心头血吗,又不会死!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渺渺,你从前可不像这般自私。”
是啊。
从前的我为了帮他巩固根基,毅然决然地陪他前往疫情灾区,以血为药引,日日夜夜守着药炉苦心熬药。
他们都说五皇子是祥瑞,治好了连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瘟疫。
一场闹得人心惶惶的瘟疫总算被控制了下来,可我却因失血过多,修为散失大半,昏睡了整整半个月。
等我醒来,姜止已被立为太子。
他红着眼握着我的手,语气哽咽:
“渺渺,我此生定不负你。”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我被爱了。
可如今。
我看着眼前这个对我一脸失望,口口声声说我自私的男人,心中有种难言的酸楚。
“我说了,我不会答应的。”我性子向来倔强,他越是强硬,我便越是固执。
姜止曾说,我一旦决定的事,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同我成亲八年,自是了解我的脾性,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换上那幅我熟悉的温柔的神情说道:“渺渺,懂事点好吗?”
“嘉屿如今正受着断肠草的苦,你应该也不忍心看她丢掉性命罢?”
“朕答应你,等你取了心头血,朕一定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照料你。”
他低声哄着我,就像当初哄我离开悬崖跟随他前往京城一样。
他说:“渺渺,你同我一齐回京城罢,我发誓,此生我只你一个妻子。”
可他食言了。
我心中一片怅然,千言万语到嘴边,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垂眸看着他祈求般的眼神,努力不让自己酸涩的眼睛流出泪来。
“姜止。”
“我不会同意的。”
“死也不会。”
姜止离开了。
春桃哭着安慰我:“娘娘,切莫伤心难过,为了那些人,不值当。”
我抹了抹脸颊,一片冰冷,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流泪了。
强撑着勾起唇角笑了笑:“春桃,你放心,本宫没有伤心难过。”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
为何人心说变就变?
明明曾经还立下海誓山盟,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转眼间却可以为了别的女人向我索讨心头血。
是啊,我确实不会死。
但并不代表我不会痛。
剜心之痛,比削骨更甚。
而且为了确保心头血的药性,万不可用麻药。
那可是硬生生地把刀子扎进心里取血啊。
姜止……他居然能轻描淡写地说出“不就是一点心头血吗”这种话。
就为了一个相识不到半年的女人。
饶是化作人形多年,我也实在是读不懂人心。
2
谢嘉屿找上门时,我正在院子里给我的花草浇水。
紫禁城的风水不养花草,倒是养人。
不过短短三个月,谢嘉屿已经比入宫时要丰腴了许多。
她瞧着我,语气轻挑:“贵妃娘娘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捣鼓这些花花草草呢。”
我不搭理她,继续给我的花草松土。
谢嘉屿见我无视她,也不恼,捂着嘴轻笑:“也不知道姐姐在悬崖边上养的那些,还好嘛?”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向她:“你这话是何意?”
她故作头疼般扶住额头,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得意:“啊,贵妃娘娘还不知道吧?”
“唉,都怪殿下,为了我,居然要跑到听风崖这么远的地方受苦。”
“听说那里种的都是贵妃娘娘的心血,殿下说要全数采来给我补身子呢。”
我听到她的话,瞬间浑身僵硬,仿佛有人要把我的心脏掏出来一般,痛得我无法呼吸。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那些种的不是寻常的草药,是我养育多年的仙草。
那些仙草皆有灵性,有些甚至快要修炼化人了。
对我来说,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子,我的亲人。
可如今,姜止为了得到我的心头血,竟然以此威胁我。
姜止……那个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人,只有我一妻的姜止。
我紧咬了嘴唇,强忍住喉间哽咽的冲动,紧握着掌心,指甲镶进肉里,传来一阵刺痛。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落泪的模样,冷眼看她:“你和本宫说这些作甚?”
“这样吧,你答应把心头血给我解毒,等我安然无恙了,殿下自然就回来了。”她如恶魔低语般呢喃:“你知道的,殿下心里总是把我的安危摆在第一。”
“我劝你还是尽快做决定吧,毕竟若是等殿下出发,一切可都晚了。”
知道我心头血有解毒奇效的人,只有姜止。
谢嘉屿能知道,多半是姜止透露给她的。
可当年姜止明明和我再三承诺,为保我安全,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我势必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又一次为了谢嘉屿食言了。
谢嘉屿说得没错,殿下心里总是把她的安危摆在第一。
她凑到我耳边,又低笑着说道:“偷偷告诉你,其实断肠草,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
“为的就是让殿下亲自取你的心头血。”
“殿下还答应我,等我病愈,就封我为后。”
“到时候,你这贵妃娘娘,也得尊称我一声姐姐了。”
我的手指用力到泛白,齿尖弥漫出一股铁锈味。
姜止登基一年,我也就当了一年的贵妃。
他说如今朝廷根基尚未稳固,还不是封后的时期。
我信了。
只要是他说的,我一向都不会怀疑。
现在谢嘉屿却告诉我,姜止要立她为后。
那我呢?
我冷冷地看着她:“容妃目无宫规,对本宫傲慢无礼出言不逊。”
谢嘉屿没想到我是个硬茬,噎了一下:“你……”
“春桃,给本宫掌嘴!”
3
在第十五个巴掌落到谢嘉屿脸上时,姜止一身黄袍风风火火来赶来了。
饶是已经看他穿了一年的黄袍,可我始终觉得不如初见时那一身月牙色衣裳好看。
脸上的表情亦是。
我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他一把推开春桃,心疼地把谢嘉屿拥进怀里。
谢嘉屿哭得梨花带雨,在他怀里细细抽噎:“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并非有意为难臣妾的,估计是气臣妾身子不争气,非要拿她的心头血解毒。”
“皇上,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替我向容妃娘娘解释解释。”
他触碰着谢嘉屿肿胀起来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轻吹了两下,温柔安慰着她:“没事的,嘉屿,朕在这呢,谁敢欺负你?”
“再说了,你何须向她解释这么多。”
“不就是一点心头血吗?她拿一点出来救你也是应该的。”
他这动作,让我回忆起了当初我不小心在手上划了一道小口时,他也是这般珍视又心疼地对着我的伤口轻轻呼气。
那时候的他,舍不得我吃半点苦头。
他一下又一下地吹着我的伤口,明明受伤的是我,可是他却红了眼睛。
姜止亲着我的脸颊,柔声安慰我:“渺渺不疼,渺渺最乖了。”
“等渺渺伤好了,我就给你买你最爱吃的杏花糕。”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可如今,他连出声让我承受剜心之痛时,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我的心跟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不知道割心头血的时候,有没有这么疼呢?
听完谢嘉屿的哭诉,他抬头怒视我:“毒妇!你冷血自私不愿意救嘉屿也就罢了,如今她身患重病,你竟还责罚她?”
“朕之前怎么没发觉你竟是这般心狠之人?!”
“来人!把春桃压出去,杖毙!”
“慢着。”我出声制止,鼻尖一酸,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语气却依旧强硬:“皇上为了容妃娘娘,放言要亲自跑到听风崖上去采药的事为何不说?”
“你明明知道那些灵草对我有多重要!”
“你就是故意拿那些灵草威胁我,想逼我就范!”
把已有灵性,即将修理化人的仙草连根拔起,跟残害生命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姜止脸色煞白了一分。
自觉理亏,他便没再嚷嚷着要责罚春桃。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理直气壮地说道:“若不是你不愿意救嘉屿,朕何以至此?”
“渺渺,是你逼朕的。”
“如果你再不肯应允救嘉屿,那就别怪朕一把火把那些杂草给烧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半分往日姜止的影子。
可我再也找不到了。
那个一身月牙白袍,貌美如画,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郎,不见了。
“好,殿下想要心头血是吧?”
我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给便是了。”
姜止闹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逼我交出心头血吗?
既然他这么想要,我就给他好了。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没有告诉姜止,心头血不仅是解毒的妙药,还是我们雪莲情欲的根本。
心头血一旦被取,就相当于断情绝爱,不再有七情六欲。
可他哪还顾得上其它,听到我终于松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只要你肯答应,别说一件事,十件都好说。”
就如同当年我松口答应跟他前往京城时一样。
他又连声说了几遍“好”,接着急忙叫来太医。
我装作没看见谢嘉屿眼底计谋得逞,得意的神情。
她路过我时,语气像极了趾高气扬的孔雀:“你输了,宋思渺。”
浩浩汤汤一群人就这么涌进了我的春和宫。
这三个月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太医本想为我施用麻醉,一旁的姜止却急忙制止:“这药万一随着血液流到心脏,影响了功效怎么办?”
“朕觉得,还是直接动手罢。”
太医们面面相觑,迟迟不敢动手。
那可是割心头血,稍有不慎,可是会出性命的。
再说了,这剜心之痛,就算是用麻醉估计也得吃不少苦头,更何况是像这样活生生地取血。
可姜止哪管这些?呵声道:“都愣着干嘛?再不动手是想掉脑袋?”
太医不敢再迟疑,拿着刀子针线在火焰上炙烤消毒后,就开始在我身上动手。
我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刀子在我皮肤划过的痛感。
痛……太痛了。
我痛得面容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好痛!
疼痛如此剧烈,我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冰冷的刀尖在心脏附近划过。
锥心入骨的痛。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喉间不停地发着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呜声。
我疼到忍不住想要躲开扎进我身体的刀子,四肢控制不住地挣扎着想要逃离。
一旁的姜止见状,冷声令下:
“抓住她的四肢,别让她乱动!”
我拼了命的挣扎,可周围的人哪敢违抗姜止的命令?
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脚,生怕我乱动。
我从未如此绝望过。
我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听见春桃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听见谢嘉屿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听见姜止的声音。
他说:“别怕。”
我以为他是在对我说的。
可下一秒——
“等取了她的心头血,你的毒就可以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