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高考失利，程薇薇语气平稳且冷静地开口，「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

第二年，以两分之差，我再次与程薇薇想考的学校失之交臂。

「故意的？」程薇薇紧盯着我，眼神深不可测，嘴上还是轻飘飘的。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我只想离开你。

1.

第一次听说程薇薇这个名字，是在我十一岁的生日聚会上。

这一年，我的母亲凭借着她的满口谎话和精湛的演技，将她广撒网的富商之一，慕久芸的父亲成功拿下。

在这一年的夏天，我也跟着我的母亲，正式住进慕久芸的家。

十一岁的生日，很像我很小很小时候偷偷幻想过的样子。

没有喝完酒对我破口大骂耍酒疯的父亲，也没有不顾孩子死活，将我独自扔在家里，急着跟其他男人约会的母亲。

如同一条分割线一样，让我对以往生活的告别，又或是冥冥之中进入的另一种循环。

慕久芸给足我面子，亲自邀请了她的朋友们，每位男孩女孩都热情洋溢，大方得体地跟我打招呼。

她把我正式介绍给她的朋友，在她的父亲与朋友面前给我和我的母亲留足得体面。

「进了慕家，以后就是我的亲弟弟，姐姐送的礼物，你肯定喜欢。」

小时候，慕久芸还不会说难听的话，她只会用她的行动表达内心的不满与鄙夷。

在众人的欢呼声下，我打开我异父异母姐姐精心准备的贺礼。

红色的礼盒样子华丽，我拿出里面那张红色的字条—慕斯忍。

就这样，在我的十一岁，在第一次拥有无数鲜花和礼物的生日聚会上，正式改名为慕斯忍。

「斯忍，死人。」

同样是稚气未脱的十一岁，慕久芸和她的朋友们，就已经会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毫不掩饰眼神里的高傲与鄙夷，将人看得好像一件垃圾。

那时候的程薇薇，也是她的朋友们之一。

2.

很长一段时间，慕久芸看也不看我。

她不是电视剧中那种做事毫无顾忌的刁蛮大小姐，她从不会满口污言秽语，将我视为她家庭的入侵者。

又或许这是很多人的天性，不允许自己将关注点浪费在那些毫无意义的人身上。即使是稍近一点的接触，都可能被认为在拉低她的身份。

所以即使我们在没有任何的冲突的情况之下，她也会在我默默用完餐下桌后，让人把我离她两米之内的食物看也不看地倒掉。

她会将她父亲与我母亲外出带回的礼物，让人用消毒喷剂消毒，在我母亲转身之后，在她残余地讨好声中，重重地扔进垃圾桶。

这样的场景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她只待在她的房间里。她的父亲常常出远门，我的母亲又会趁她父亲出远门的空当本性暴露，一刻也在家里待不下去。

每当这种时候，无疑像是给所有人放假。那种古怪的气氛随着主人公的离开，稍微有点缓解，家里剩下的人纷纷开始自己的活动。

程薇薇通常会在这个时候，从她的粉色超跑中缓缓下车，礼貌又疏离地同我打招呼，等慕久芸下楼。

她很少和慕久芸其他的朋友一起出现，两家离得近，她常常一个人坐司机的车来家里等慕久芸，然后两个人一起坐车离开。

她好像习惯眼睛盯着人打招呼，却又带着疏离的礼貌。

暑假到来，程薇薇越来越多次出现在她的家里。

慕久芸的父亲见此，不止一次要我转进她们的学校。

我的母亲也不止一次将躲在角落里的我，推搡着进入她们的圈子。

有些男生亲切地将我拉到他们身边，眼神却像是打量小丑似的眼神打量着我。

有些人无论接触多少次，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成为朋友。背景相似，兴趣相投的人才能融入相同的圈子。很明显，即使没有和慕久芸这层身份，我也是他们之间的另类。

3.

于是在高三的寒假，慕久芸一行人躲进了南方城市的海边别墅，我担当了照顾他们衣食起居的角色。

把女孩子们堆叠在洗衣篮里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将男孩子们卷在一起皱巴巴的衣服一点点地整理。

最后看它们在晾衣架上迎着海风不停地来回摇摆，这些对我来说，仿佛是一种乐趣。

十二岁之前，这些技能早早地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面。

比起融入他们，这些事情早已让我掌握熟练，更让我得心应手，并乐此不疲。

又或是某一天早上他们吃腻了我煮的早餐，沿着别墅外各种各样石子堆砌的小路，去拿被敬业的保安大叔挡在外面的海鲜粥外卖。

一路上穿过一排排椰子林，吹着北方少有地带着湿气，打在人脸上雾蒙蒙的海风，这些都像是借着他们的寒假，带给我的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有时候，他们在一楼的客厅开狂欢party，酒精常常让人犯迷糊。

我便偷偷地跑出去，事实上我去哪里也根本没有人在意。

再回来的时候，男生们都上了二楼，各自回房。

趁着他们还酒没醒的时间，我自觉去收拾他们残留的战场。

慕久芸和程薇薇很少喝醉，让常人无法理解的是，她们喝完酒，常常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新闻频道。

两个人盯着屏幕一言不发，即使我尽可能快地收拾着一旁狼狈不堪的餐桌，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也能感觉到她们身上那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这种感觉，常常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局促和不安。

一起的四个男生住在二楼仅有的四间卧室，我自觉地和女生们住在了一楼。

他们经常会在我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打开房门，趴在二楼的护栏上要水喝。

「马上。」我一边回应着一边加快手中收拾的速度。

几乎是同时，程薇薇从沙发上走过来，打开冰柜的门，拿了瓶冰水往楼上走。

「我来吧。」可能是从小到大地讨好心理，我竟然试图拿过她手里的水。

可能忘了这是我与他第一次与她正面对话，其实理解为自言自语可能更加贴切。

一般情况下，她会漠视我问他的问题，看也不看的径直走向楼梯。

这一次，意料之外她抬了抬眼眼，我隐隐地能闻到她呼吸时散发的淡淡酒精的味道。

程薇薇和慕久芸一样，看人时习惯定定地盯着人的眼睛，有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会把人压迫的人说不出话来。

「薇薇，你帮我拿吧。」楼上的男孩懒懒地趴在栏杆上，安静地望着程薇薇。

等我回过头，一时间大脑还没从刚才的劲缓过来。程薇薇已经从我面前绕了一圈，径直上了二楼。

楼梯口，男孩子高她一个头，慢悠悠地接过她手里的水。又轻轻拉过她的手臂，让她靠在扶梯上。

一上一下，又将手臂靠在她肩上。

男孩一手搭着她，另一只手拿着瓶子咕咚咕咚地喝水。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在青春期的心思总是很明显。

程薇薇的身子缓缓转过来，正好对上我此刻看着他们，略显呆滞的视线。

慕久芸关上电视，趿拉拖鞋的声音让我一怔，又迅速回过神来，紧跟着她的脚步，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餐，平时一圈子人将餐桌围得满满当当，几个男生不知为何等下面的人吃完早餐还在房间里。

没一会，人还没到声音先下来，「咱们今天上午走吧。」我的大脑还停留在走吧这两个字的尾音里，突然有种不想离开的念头涌现出来。

早上睁开眼什么也不用想，打开门，沿着石子路吹吹海风，仿佛就能将所有不想面对的事情忘掉。

还没等大家缓过来劲理解这句话，其中一个男孩又来了句「程薇薇，你吃完饭上去解决你们昨晚的事儿，苏澄的少爷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可劝不动他。」

几乎是同时，我和慕久芸默默喝了口自己碗里的粥，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闭口不谈。

这种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本事，我竟然和慕久芸有种莫名的默契。

等剩下的男生终于落座，饭桌上还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程薇薇没应话。左腿搭在右腿的脚轻晃，之后又慢慢地放下来，站起身，缓缓地从我身后绕过去，走向二楼的楼梯。

他们这群人本来就是家境优越，兴趣相投，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从小玩在一起，暗生情愫也见怪不怪。即使有了什么事，也能很快说开。

某种程度上，无论他们一起漠视我多少次，我都不由自主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

4.

回来后，我就转到了慕久芸和程薇薇所在的学校。

这里的氛围让我一下子从压抑的升学压力中解脱出来，一度让我压抑的升学氛围好像也凭空消失了。

对于学习，我妈从来看得很开。她一贯认为的，学习好不如对象找得好。

她总认为我不讨慕久芸的喜欢，就是白白浪费我这张脸的基因。

在这里，有一类人不用吃学习的苦。还有一类人，天生不用费力就能学得很好。

慕久芸和程薇薇学习意外得好，好像也是在意料之中。

开学将近一个月时间，没有看见她们，她们忙着学校的竞赛，我却乐在其中。

这无形中减少了与她们一起回家的次数，但也时不时有其他女生，聚在校门口找我要联系方式。

我妈第一反应是我终于开了窍，能在这里上学的学生，非富即贵，比起困扰，不如说是机会到了眼前。

趁着慕久芸外出竞赛不在家的空儿，家里专职接送上下学的司机，被她指使着在各大商场，美容院奔波。

慕久芸在家时，即使要看她眼色，还能厚着脸皮蹭车。校门口堆满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车，我的母亲，丝毫记不得学校在山上，也根本没有车可打的我。

反而当她看见我从一个同班女生家的车上下来，第一件事关心的不是我怎么坐别人的车回来，也不是我和那个女生的关系。

而是云淡风轻，嘴是对着我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眼睛却离不开新买的包包，来回上下打量着，「这女生可不行，她家的车可远不如程薇薇家得贵。」

我妈的标准永远离不了程薇薇。「程薇薇家大业大，她人一看就差不了，你要是和她能拉上关系，不枉费我生你的这张脸。」这套说辞，我能倒背如流。

正如别人对她的评价，皮囊无可挑剔，大脑空空，找男人目的明确，异常清醒。

然而慕久芸特别讨厌，甚至是厌恶我和她身边认识的人接触。

小时候程薇薇过生日，两家离得近，无论是慕久芸还是程薇薇都喜欢两家凑一起，邀请一堆他们的朋友一起过。

很多次在我妈的催促声中，我拿着礼物走到程薇薇面前，都被慕久芸拦下。

「给她送礼物，你也配，你跟你妈一样，上赶着找有钱人是天性吧？」

慕久芸人小，说出的话却次次能直击人痛处。

而我妈对程薇薇仿佛有一种执念，从小连我过生日许愿望也是让我俩能关系拉进。每次不等我和她亲近，慕久芸的话就在耳边响起，「你也配。」

我妈抢了她爸，我分走了她爸对他的关心。要是她的朋友和我再有什么瓜葛，即使我是她，我想我也接受不了。所以在她面前，我一如既往地害怕与她身边的人亲近，也害怕她那些真实却伤人的话语。

第二次蹭女生的车回来，是在慕久芸竞赛回来的当天。正好在两辆回家的车停在门口，和慕久芸，程薇薇打了个照面。

「今天又麻烦你了。」一句谢谢还没开口，女生就摇开车窗，轻探出头跟她们打了招呼。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看到慕久芸的眼神，麻木地下了车。还没站稳脚，以为又少不了慕久芸的一顿冷嘲热讽。

结果还没想好她怎么开口，面前的人，已升起车窗，家都没回，叫人拿了东西，匆匆离开了。

5.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名字越来越多次出现在这里的学生口中。

那个新来的男生，长相端正的小白脸。和之前的学校里那些学生的说辞一样，明晃晃地把不爱学习，心思写在脸上。

在这里，有的人，如慕久芸也程薇薇一样，不用费力学习就能学得很好。有的人，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早早铺好了以后要走的路。

好像进入慕家之后，那种天生的自卑感在我身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

无论在他们嘴里被讨论多少次，也进入不了别人的圈子。他们那种骨子里的自信与差别，常常把我刺得睁不开眼。

慕久芸好像也把我越来越当成空气，自从她碰见我蹭她认识的女生的车之后，好像已经默认我能自己找到方法回家。

再一次，我被她丢在校门口，这也是程薇薇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