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女教师,为不让班上一名贫困男生辍学,便好心资助了他。
没想到,他转头向我表白,并在被拒后留下遗书愤然跳楼。
我的教学生涯就此终结。千夫所指之下,我被网暴至死。
再睁眼,我回到了交学费的那一天。
一、
“小吴,我们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是子涵的事情影响太大,我们的教学工作也没办法正常开展,你看,不如……“
校长将一张纸推到我面前,那赫然是一份离职报告。
沉浸在悲痛、自责和委屈当中的我,忘记了替自己讨公道,一心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便浑浑噩噩地签了字。
出了校门,我无处可去,决定先回那个空荡荡的家。
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到面前,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几个耳光便狠狠扇在我的脸上。
“吴桐,你这个贱货,你还我儿子!”
三三两两的路人停下脚步,好奇而探究的目光让我头痛欲裂。
“子涵妈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
我还在试图讲道理,子涵的妈妈却像一头受伤的母豹子一样嚎叫起来,死死抓住我不放。
“你们快看呐,吴桐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她不守师德,竟然勾引自己的学生,害得孩子胡思乱想,竟然跳楼了!”
“天哪,太炸裂了,这是真的吗?”
“她还是人民教师呢,怎么这么恬不知耻。”
“看着挺清纯一姑娘,没想到啊,啧啧啧……”
“够了!”
我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子涵妈妈。
“我只是好心替子涵充了饭卡,并没有任何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如果你坚持认为我是害死你儿子的凶手,那你就去报警,追究我的责任,一切交给法官来判断好了!”
我拨开人群,一路跑回了家,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接下来的几天,我遭遇了一场铺天盖地的网暴。
无穷无尽的谩骂,羞辱,诅咒,山呼海啸一般向我袭来。
每天都收到了上百个骚扰电话,我终于精神崩溃,打电话给同为人民教师的父亲寻求安慰与帮助。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冷冰冰的质问:“死者为大,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给刘子涵什么不该有的暗示,让他误认为有希望?你是不是担得起人民教师这四个字?”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骆驼的背。
第二天出门时我精神恍惚,没有仔细看路,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倒。
二、
“老师,老师……”
“班长清脆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拽了回来。
“我把钱都收上来了,这是没交的同学的名单。”
原来我竟然重生了!
接过班长手里厚厚的一沓人民币,和那张写着“刘子涵”三个字的纸,我的双手不住颤抖。
前世,我不忍心让这个孩子的前途毁于一旦,找到子涵的爸妈,帮他申请了学费减免和补助,
又看他实在瘦的可怜,担心在高三冲刺期的时候,因为伙食不好垮了身体,便自掏腰包替他充了几百块钱饭卡。
却换来他一句:“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替我充饭卡?为什么要在课堂上对我笑?”
这一次我不会再做圣母了,他是985的苗子与我何干,只能当一个打工仔又与我何干?
点好数目,并确认无误,我嘱咐班长:
“你让刘子涵来办公室一趟。”
我是高三二班的班主任,有些事情该面对还是得面对。
这时一个又矮又瘦的男生走了进来,他把头埋得很低,总是含胸缩脖。
“子涵,我换上一副严肃的公事公办的面孔,收起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笑容,“学校这边的规定,如果拖欠学费的话,可能面临劝退。”
刘子涵的头垂得更低了,我又说了几句便放他回去了。
下了晚自习,已是将近十点,窗外繁星满天。
我疲惫地活动一下腰肢,打开微信。
相亲对象的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下班了吗?明天是不是休息?”
我缓缓打出一个“嗯”。
“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今天星期六,某中是重点高中课业紧,任务重,每周只能休息半天。
相亲对象是教导主任见我大龄单身,主动介绍给我的。
前世,我一心扑在教学上,从未谈过一场恋爱。因为忙着帮助刘子涵复学,我回绝了相亲对象的几次邀请,对方见我屡次拒绝,渐渐也便没了回音。
如今是时候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约定好时间地点,我迈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回宿舍。
电话响起,是父亲,我直接掐掉。
对面坚持不懈地打过来,我再次掐掉。
打开微信聊天框,输入一句“忙呢,回头再说”。
然后设置免打扰,洗漱,睡觉。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三、
到了约定的饭店,我找了个座位,百无聊赖刷着手机等待。
“桐桐?你也是来相亲的?”
抬头一看,是闺蜜王瑾瑜。下班时间,毋须遵守教师的着装。她便放飞自我,烟熏妆,铅笔裙,踩着恨天高,登登登地来了。
“那真是太巧了!正好,咱俩互相给对方掌掌眼。”
“你的相亲对象叫啥名字呀?”
俩人一合计,居然相了同一个人!
我大跌眼镜:“谁给你介绍的呀?”
“除了我爸,还能有谁。你呢?”
“教导主任。”
过一会儿,来了个眼镜男,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
瑾瑜叫道:“你是某某某吗?这边儿!”
三个人坐一桌,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我努力寻找着话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家是开工厂的,管着几万员工——”
王瑾瑜插嘴道:“我爸说了,他是养蜂的!”
我和瑾瑜,一个是清纯乖巧的邻家小妹风格,另一个则走又飒又爽的御姐路线。
眼镜男左顾右盼,有些忘乎所以,很快便开始评头论足。
我忍无可忍,推说下午学校有事,便起身去付钱。
眼镜男和我展开了激烈的争抢:“怎么能让女孩子结账呢?”
我无奈向服务员示意:“小姐姐,麻烦一下,我们三人aa。”
眼疾手快,将付款码贴上去,滴的一声,完美。
眼镜男唉声叹气:“唉,你实在太客气了!”
客气?我那是不想和你有下文,就此别过吧。
出了门,眼镜男骑着摩托,死活要送我俩。我们当然谢绝。
眼镜男只得上车,孰料摩托打不着火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窘又急,腿都蹬冒烟了。
喀嘟嘟嘟嘟嘟,咔吧,喀嘟嘟嘟嘟嘟,咔吧……
我和瑾瑜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憋笑,手挽着手优雅离去。
将将绕过一个街角,忽听有人在身后喊我。
“吴桐,是你吗?”
面前的男人二十七八,西装革履,面庞清秀。
我犹疑着叫出他的名字:“秦轩?”
秦轩是父亲的得意门生,曾接受过他的资助。
大学时便开始自主创业,如今是一个小有身家的老板。
我和他本来不认识。但后来我想考他那所学校的研究生,找人联系学长咨询问题,七拐八拐就找上了他。虽然后来放弃考研进了教师编,但因此便熟络起来,偶尔在微信上也聊几句。
“刚才那位,是你男朋友吗?”
我清了清疼痛的嗓子:“不,我们相亲。”
秦轩带着同时被裹挟的无奈,冲我笑了笑。
“巧了,我也是。爸妈硬逼着来的。”
秦轩主动提出送我们回学校。
路上,我们天南海北聊着母校,聊着那些飞扬的青春。
次日,我意外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些东西。
有橘子,柚子,枇杷,猕猴桃。
还有一盒西瓜霜含片。
瑾瑜见我疑惑,解释道:
“桐桐,我今天去门卫那取快递,看见有你的东西,就一并捎了。”
我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买的呀!”
翻了翻袋子,里面掉出一张卡片。
“每天讲那么久课,要注意保护嗓子哦。”
是秦轩龙飞凤舞的字迹。
瑾瑜凑过来打趣:“这个秦轩该不会在追你吧?”
“那男生挺帅的,小吴要交桃花运了!”
“难得呀小吴,千年的铁树总算开花了!”
办公室里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四、
路过二班教室,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
“妈呀,刘子涵怎么这么臭?我都快疯了!”
“唉,我对你深表同情!刘子涵那味儿,谁跟他同桌,谁知道……那几天我都是把饭带到外面的石桌上去吃的,没办法,只能这样……”
“再忍忍吧,下礼拜换座位,应该就解脱了。”
“卧槽,到时候又轮到我了,真特么倒霉!”
刘子涵家在偏远农村,有个瘫痪在床的爷爷,父母都在外打工,下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妹。为了节省水费和时间,他经年不洗澡,衣服和鞋子都带着一股异味。
我默不做声地走了过去。
因为滥发善心,我已经死了一次,他的任何事情今生我都不会再插手,
他固然很可怜,但他的困窘和不幸并不是我造成的,我无需对之负责。
经历了这件事,我如梦方醒,教师并不是所谓“人类灵魂工程师”,或“辛勤耕耘的园丁”,而只不过是三百六十行中普普通通的一个门类。
在一所唯成绩论的名校,以最高的效率将考点和方法传递到学生的脑子里,才是尽到了为师的本分。
一介凡夫俗子,自己尚且负重前行的讨生活,有何能力拯救他人的灵魂,负担他人的人生?
翻开花名册,我按照班主任的惯常做法,找到几名滑坡严重的尖子生和半路杀出的潜力股,一起叫来谈话,肯定优势,分析不足,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刘子涵,
但是他没有来,因为他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
尽管如此,那些八卦的学生并没发现刘子涵没来学校。
一个吃饭都要争分夺秒的地方,不允许人们对自身之外的事有什么多余的关注。某个人的座位空了,把学校发的卷子替他堆在桌子上,便是他来了,也无人过问他因何而缺课。
冲刺的日子就是这样,流水一般地过去。
放学了,我正要去吃饭,却被同事拦下:
“小吴,吴主任找你。”
吴主任就是父亲,在另一所重点中学任教,我们平日里甚少见面。
来到休息室,父亲正一脸严厉地等着我。
我笑了笑:“吴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我掏出手机,装模作样的瞧着,故作惊异:
“呀,消息太多,淹没了。不好意思哈。”
故意不提他发的长篇大论的小作文。
“你为人师表,怎能放任自己的班上有学生辍学?”
“您是说刘子涵吗?确实很可惜,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呀。去年寒假,我生了一场胃病,做手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今年暑假,我又被车撞了,车主肇事逃逸,医药费花了一万多,我哪里还有钱呢?”
其实胃病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车祸虽然确实发生过,但我没什么大碍,做了个检查也是车主出的钱,这些不过是我编造的借口罢了。
父亲置若罔闻,开始义正辞严:
“即使你没有钱,也应当想办法为他争取学校的补贴,再不济还可以发动同学捐款,怎可就此撒手不管?这孩子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十年寒窗,就此功亏一篑,你果真安心吗?”
“不好意思,吴老师,我还真的安心。”
我冷笑一声:
“就和你让妈妈十多年来丧偶式育儿、对我不闻不问、在妈妈得癌症的时候从没到医院看过一眼的时候,一样安心!
父亲气到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决定资助刘子涵,以你的名义。”
我的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但仍旧据理力争:
“您爱怎样随意,但请不要冠着我的名头。刘子涵是个男生,怎么说我也该避嫌,平白无故资助他,别人会怎么恶意揣测我,您想过吗?”
我父亲连连摇头:
“你把人心想得太坏!年纪轻轻,心理就这样阴暗,实在不好……”
“那我大不了辞职!”
“胡闹!”
父亲抬头便是一个耳光。
我抑愤难言,难道重生一次,还是免不了要和刘子涵扯上关系吗?
“老师,刘子涵还是由我来资助吧!”
五、
我和父亲双双回头,来人是秦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