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了顾寻十年。
也被他利用了十年。
他是我的恩人。
也是我的,仇人。
我们之间的恩怨,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于是,我从顶楼一跃而下。
意识消散间,我看到顾寻发了疯的跳了下来……
1
我出狱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0727,出去后,要好好做人好好生活,知道么?”
我抬手挡下刺目的阳光,回首对着狱警轻笑。
“知道了。”
厚重的铁门缓缓关上。
将我与过去四年的不堪划了一道分界线。
其实四年前,我还不叫0727。
我叫乔初桐。
是孤儿院的院长妈妈为我取得名字。
她是在一个初秋捡到我的。
当时我被遗弃在孤儿院前的那颗梧桐树下。
她将我抱回去,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我紧了紧外套。
今年的初秋,似乎比往年更添了些许凉意。
四年前的这件外套,根本不足以御寒。
路边的电子屏上不停滚动着新闻。
来来回回报道的都是那几个人。
“末寻集团董事长顾寻,近日捐出1000万善款,用来资助孤儿院儿童。”
“末寻集团董事长顾寻与宋氏千金宋苒苒疑好事将近。”
电子屏上,宋苒苒亲昵的挽着顾寻的胳膊,两人对着镜头微笑。
在狱中我就已经有所耳闻了。
乔氏倒台。
只剩末寻和宋氏双足鼎立。
他们俩,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四年了,想来他们也该有结果了。
说起来,我也算是被顾寻资助过呢。
他是我的恩人。
也是我的,仇人。
与顾寻的故事,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四岁那年,院长妈妈病重。
去世前,她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
原来,我是乔氏集团的千金。
当年父母抛弃我或许是被生活所迫。
可如今他们已经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于是,我不管不顾的孤身前来寻亲。
又在一片冷眼与嘲讽中,被拒之门外。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浓浓的恶意。
血脉相连竟都不足以支撑信任。
我身无分文,无助的瑟缩在公园的长椅上。
可怜兮兮的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这时,顾寻出现在我面前。
高大挺拔的身形挡住了昏黄的路灯。
只留给我一个巍峨的影子。
我匮乏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他的美好。
我只知道,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他递给我一颗棒棒糖,问我,“你是乔家的人?”
棒棒糖含入口中,甜到我的心窝里。
“嗯。”
随即我又沮丧的垂下眼皮,“但是他们不认我。”
“我帮你。”
我不可思议的抬头,与他四目相撞。
虽然他面色冷冷的,可我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在这料峭的寒冬,足以融化冰雪。
“我会帮你回到乔家,你信我么?”
我用力点头,“我信你!”
后来我也确实信了他。
为了信他,我赌上了一辈子。
他将我带回了家。
供我吃穿,供我上学。
那时我很好奇。
只有十八岁的他,独自住着一所大房子。
他不用去打工,却也不愁我俩的花费问题。
我问过他。
可他只是冷冷的答道,“这些都是我妹妹留给我的。”
我听不懂,却也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到不敢再问。
后来我知道了。
他的妹妹被人杀死了。
这些都是他们给他妹妹的赔偿金。
不可否认,顾寻很聪明,更是天生的商人。
靠着这笔钱,他供我读完了大学。
将我打造成真正的千金小姐。
帮助我回到了乔家。
他更是创建了自己的公司。
取名“寻末”。
是他和他妹妹的名字。
年仅二十三岁的他,已经小有成就了。
本以为进了乔家,
我会更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却不曾想,
回到乔家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2
顾寻找到我的时候,我正靠在孤儿院前的那颗梧桐树下,已经睡过一觉了。
他和电子屏中一模一样。
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温文尔雅。
不过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好看的脸上抹了一层严霜。
“你提前出狱了。”
“出狱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被判了五年,因表现良好提前一年出狱。
出狱第二天,他就能找到我。
他果然一直掌控着我的动向。
纵是这样,
这四年来,他也从没来监狱看过我一次。
可是好奇怪啊……
我没有手机,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我要怎么告诉他?
更何况,
他可是送我进监狱的罪魁祸首啊。
我沙哑着嗓子开口,“顾先生。”
听到我的称呼,他好看的眉眼微蹙。
“我有些记不清了,四年前,你也是这样叫我的么?”
他记不清了,我却记得很清楚。
四年前,我一直都是这样叫他的。
顾先生,或者顾寻。
初时,我曾唤过他“哥哥”。
可引来的却是他的滔天怒意。
“不许叫我哥哥!”
他瞪着我,满腔怒火压都压不住。
甚至,我还看到了一抹憎恨。
我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一天一夜没敢跟他说话。
只敢缩在房间里低声抽泣。
最后是他拿了一根棒棒糖哄我,“小梧桐别哭了。”
他耐心的向我解释,“那个称呼总能让我想起顾末,对不起。”
顾末,是他已逝的妹妹。
我明白了,我不该勾起他的伤心事。
于是,以后便也再没叫过他“哥哥”。
“跟我回家。”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喙。
可是我哪还有家呢?
乔家早在四年前就被他毁了。
我没有家了。
如果一定要说是家的地方。
应该就是眼前这座孤儿院了吧。
我掩下心底的哀泣,指了指身后的大门。
“顾先生,陪我进去看看吧。”
我自己是不敢进去的。
在监狱里那四年,磨平了我的棱角。
也让我丧失了基本社交能力。
我都快忘了我以前也曾是个有趣的人。
而现在的我。
沉默,发呆,木讷。
他答应下来,“好。”
孤儿院现在的院长,是以前的副院长。
她还记得我,拉着我一个劲问东问西。
我不敢看她。
只局促的低着头,轻声回答着她的问题。
这些问候对现在的我而言。
是磨人的刑罚。
好容易等她安静下来。
我这才开口问道,“院长,温楠呢?”
我看到她的笑意僵在了唇边,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温楠她,在两年前跳楼自杀了。”
可能是我身上的衣服太过老旧。
也可能是我这张脸太过死气沉沉。
又或者,是我刚才哭的太过难看了。
回去的路上,顾寻一直侧头看我。
见我情绪平复下来,他才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温楠,是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么?”
我轻点头。
是,她笑起来有酒窝,很漂亮。
可是,后来的她很少笑了。
温楠小我一岁,是我在孤儿院里最好的朋友。
她长的很漂亮,对人永远都是暖暖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却得了抑郁症。
小时候我不懂什么是抑郁症。
直到看到她手腕上的疤痕越来越多。
我才懂了。
抑郁症,是很可怕的。
“顾先生,你还记得我大学时最想学的专业是什么么?”
他眸光闪烁,却未发一言。
我只好自问自答,“是心理学。”
我想做一名心理医生。
我想救温楠。
只可惜,顾寻让我学了商。
说是为了我以后能顺利在乔家站稳脚跟。
跟着顾寻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
我早就把我的初心忘的一干二净了。
3
他问我,“小梧桐,你恨我么?”
恨他么?
他利用我搞垮了乔家。
又间接害我进了监狱。
我应该恨的吧。
可我没有资格恨他。
因为害死他妹妹的人姓乔。
叫乔予丞。
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乔家到此地步,都是应得的报应。
而我,不过也是自食恶果罢了。
其实顾寻一直瞒我瞒的很好。
四年前,也就是乔家出事的那一年。
我不经意间发现了他妹妹死亡的真相。
那天是顾末的生日。
又恰逢他谈妥了一笔生意。
庆功宴上,他喝了很多酒。
是我把他接回来的。
他从前谨慎得体,从不对外人敞露心扉。
对我亦是如此。
我以为这是他天生的性格使然。
不曾想,他只是不愿罢了。
那天,借着醉意,他说了很多的话。
“末末,我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
“末末,哥哥好想你。”
“我现在好痛苦啊……”
说着,他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抽屉。
抱着里面的照片和报纸哭了起来。
我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却能对他此刻的脆弱感同身受。
顾寻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我将他在床上安顿好,转身想把那些报纸照片收起来。
视线触及报纸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那是一则头版的大字报道。
“十二岁女孩被害,凶手系乔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
下面的内容更是让我遍体生寒。
“因凶手系智力不全的未成年,故不予立案。
乔董事长带着自家公子登门致歉,并给出了天价赔偿,双方就此达成和解。”
配图上的女孩虽被遮住了眼睛,却还是不难认出。
她与照片上的顾末,是同一个人。
我大脑混沌了片刻,很快清醒过来。
那晚,我一夜未睡。
将公司的账目重新核实了一遍。
和我意料中一样,查出了许多错漏。
错漏全部出在顾寻帮我谈下的那几单生意上。
我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整个人像泡在了水中。
是令人窒息的恶寒。
原来顾寻所说的报仇,从与我初见时就开始了。
我于他而言,只是一颗棋子。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轨道进行。
从学习爷爷的喜好,获得爷爷的好感开始。
到二十岁得到爷爷默许进入乔家。
再到二十二岁进入乔氏集团。
包括他帮我谈了几单生意,让我将乔氏的账目拿给他看。
我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利用我对他的信任,
一步步实施着自己的复仇计划。
第二天,我回了乔家。
爸爸不是傻子,他早就问过我账目的问题。
乔予丞因着智力问题不能接手乔氏集团。
爸爸的身体近几年又出了问题。
所以,纵使他再不待见我。
我也是继承乔氏的唯一人选。
那天,我跪在爸爸面前,说出了实情。
他当即就要报警。
痕迹还在,现在报警还能挽回。
我抓着他的手,哭着求他。
“爸,这是我们欠顾寻的,我们该还。”
爸爸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我就知道女儿就是喂不熟的狗,当时跟你妈扔下你是对的!”
“乔初桐,你别忘了你姓乔,不姓顾!”
任他怎么说,我都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将我拖到书房,拿腰带抽了我三个小时。
最后他打累了,我也昏倒了。
我昏迷了一天,醒来后手机里有无数个未接来电。
都是顾寻打来的。
第一次,我没有因为他的来电而感到开心。
也是第一次,我没有回复他。
几个月后,他带着警察来到乔家抓人。
偌大的别墅,只有我一人等在这里。
他们问我乔家其他人呢,乔董事长去了哪里。
我平静的回道,“我就是乔氏集团的法人。”
在顾寻错愕的目光中,我跟着警察走了。
他不知道,那天我与爸爸的最终谈判结果。
就是将我更换成乔氏集团的法人,他们一家带着钱出国。
这是我能想到,最优的解决方案了。
4
时隔四年,再次跟顾寻回到家中。
屋里的陈设丝毫未改。
可对于知道了所有真相的我来说。
皆是甜蜜的杀机。
顾寻拿出几套衣服给我。
价格不菲却全是浅色的款式。
第一次,我有了拒绝的想法。
我也确实这样做了。
“顾先生,我不喜欢浅色,我喜欢的是明亮的颜色。”
他脸上的表情一滞。
我仿佛还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歉疚。
他没有逼我,“那我下午再去重新给你买。”
我知道,他这是在补偿我。
十五岁以后,我就变得没有自我了。
他将我所有的喜好习惯全部打破。
又重新按了一套给我。
按的全部是乔家爷爷的喜好。
小到穿衣打扮,大到抱负理想。
他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进乔家。
我对此深信不疑。
也活成了他要我活的那副模样。
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他只是将我锻造成了一把趁手的利刃。
一把刺向乔家的利刃。
顾寻将我安置在他的家中,还派了一个阿姨照顾我。
我吃不下东西。
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
顾寻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让阿姨盯着我,有什么不对就向他汇报。
我时常蜷缩在角落。
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前几次他还会紧张。
不管在忙什么,接到阿姨的电话都能立刻赶回来。
久而久之,他也厌烦了。
“乔初桐,你能不能不要再任性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宋苒苒在一起,我和她只是商业合作,我不会和她在一起的。”
我捂着耳朵,不想听。
明明我已经不再奢求这些触不可及的东西了。
明明我不想打扰他的。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人知道,我的手腕上也有无数条疤痕。
那是我在监狱里留下来的。
我将指甲咬的尖尖的,然后用力划向手腕。
我还会藏一些碎玻璃碎瓷片。
我无数次想死,都没能死掉。
我知道,我这是病了。
得了和温楠一样的病。
其实也不怪他。
毕竟当初的我,真的很任性。
二十岁那年。
我如愿迈进了乔家。
顾寻的身边也出现了一个女人。
她叫宋苒苒,是宋氏集团的千金。
而宋氏集团,是顾寻的合作伙伴。
也是乔氏的死对头。
那时的我,自以为在顾寻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我开始对他发脾气。
开始用冷战来表达我的不满。
顾寻也确实来哄了我。
他像五年前那样。
试图用一颗糖果让我相信他。
“小梧桐,别乱想,我和她只是朋友,商场上的朋友。”
他语气轻柔,脸上却无一丝波澜。
我以为那颗糖会一直甜下去。
可现在回味起来,却满是苦涩。
5
后来无论我再如何情绪失控,顾寻都没有再理过我。
他没有来,宋苒苒却来了。
门口响起输入密码的声音,进来的却是一个女人。
她踩着高跟鞋,画着精致的妆容。
与苍白干瘦的我形成鲜明对比。
我认得她,她就是宋苒苒。
是顾寻的未婚妻。
她与阿姨说了几句话,阿姨就出去了。
看得出,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很不一般。
宋苒苒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脸鄙夷。
“乔初桐,你怎么还有脸来找顾寻的,你们乔家害死了他妹妹,他没让你们偿命已经算不错了,你难道还要他养你这个仇家不成?”
她言语如刀,刀刀见血,刺的我五脏六腑都血淋淋一片。
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
只有我这颗棋子什么都不知道。
还傻呵呵的做了十二年的美梦。
见我不说话,她又甩给我一张卡。
“你不就是想要钱么?拿着钱赶紧滚,别再来打扰我们!”
我怔怔得盯着地上的卡片,良久才有了反应。
我没有捡那张卡,只拿起自己的旧外套向外走去。
宋苒苒说的对。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来打扰顾寻了。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
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岸公园。
与顾寻的初见,就是在这里。
只是时过境迁,景移物换。
竟再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姐姐,买个气球吧。”
我低头看去,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正举着一捧气球,眼巴巴的看着我。
看到她,我仿佛又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我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币。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留了两张,剩下的全给了她。
帮了她。
也当是帮了当年的自己吧。
如果十四岁的乔初桐没有贪恋那颗糖果。
或许就不会参与这场悲剧了。
或许我会和温楠一起,勤工俭学。
一起考入一所大学。
一起选择自己想学的专业。
或许,我能救下温楠也说不定。
可惜,只是或许罢了。
我坐在长椅上,呆呆的看着面前深不见底的湖水。
秋风扑面而来,一点点渗透进我的骨髓,尚未入冬,我却感觉骨子里都是凉的。
我的面前飘下来一片落叶。
曾经火红的枫叶,如今已经枯落不堪。
像极了我的生命。
望着湖中央,我突然就笑了。
我在想,跳下去多久才会死掉。
一分钟,三分钟,还是五分钟?
慢慢的我站了起来,僵硬的脚向着湖面走去,就在我走到湖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声。
“小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