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我这么多年与染满我至亲血液的人情深似海,相濡以沫。
每夜与他在床榻上辗转,还贴在他的耳际私语。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还亲手杀了最爱我的阿珩。
他的尸骨或许此刻都还躺在沙丘上,感受沙丘风霜刺骨的寒。
江逾白,为什么是你啊。
我都要爱上你了,你却告诉我,你我之间隔着的是数百条至亲性命。
1
江逾白来我府上的时候,我正跟日久生情的府医在柴房中抵死缠绵。
直到侍女碧云跑到柴房门外喊我,让我赶紧到前厅去,我才眷恋不舍的起身。
到底还是舍不得他一个人在这的。
“阿珩,你跟我一块去吧。”我冲他笑。
他喘着气,额间冒出不少细小的汗珠,又将我揽入怀中,倒也不想干什么,只是盯着我看。
我被他盯得有些娇嗔:“怎么了。”
他看着我摇头,将揽着我的手捏的更紧了些。
又垂下眸子,吻的又凶又狠,像是要把我拆之入腹,攻城掠地。
再一番辗转之后,我终是在碧云的焦急中踏上去前厅的路。
我跪在我爹身后,不知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要我们全府上下都来迎他。
“尚书大人好大的胆子,还给本王的太子妃,竟然是个赝品。”男人的声线中是抑制不住的愤懑。
我爹闻言,将脑袋低的更甚,身体都在止不住的轻颤:“小人,不敢,请太子殿下明察。”话虽如此,我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听到最后只觉剩下抽泣。
来的人竟然是东宫太子。
我低着头看的不真切,这个男人的脚边似乎跪着一个女子。
这女子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我爹身边教我规矩的女官,我爹在上清三十四年末,将她送进东宫就此不再过问。
原来是送去给太子当太子妃了。
“白苼呢,叫她出来见我!!”
“殿下,斯人已去,殿下还是..”我爹的话还未说话就被太子掐住喉咙,只得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来。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送来的女人可什么都招了。”这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见太子迟迟没有松手的迹象,我急了:“殿下!”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胆子,竟去拉扯他的手:“…求求您,放过我爹爹!”
江逾白将目光对上我的视线,只是一瞬,就将掐着我爹的手松开,凝视着我,像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白苼。”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却也明白自己并不是他口中的人,连忙将脑袋低的更甚:“您错认了。”
他却拽起我的手腕,强迫着我与他对视:“顾白苼,你骗得我好苦。”
他像是疯了,不管我怎样解释自己不是他口中的白苼,他都不信,执意将我带回东宫。
2
呆在东宫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心慌,也不知我爹爹和温珩现在怎么样。
说来奇怪,这东宫是皇宫的一角,想来与皇宫的建筑是一样的,可这太子妃的望月阁不同,竟是西夏的风格。
而江逾白每日都要让我作陪,当今圣上病重,这朝中的奏章可都落在太子的身上。
他一批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嫌累的慌。
我自是想逃的,可太子威胁我要是我敢跑,他立刻就要了我爹的命。
他往望月阁送来无数的金银细软,想是怕我烦闷,又送来一只金丝雀替我解闷。
我瞧着这笼中鸟实在是可怜,便打开笼子放它走。
可那夜的江逾白就因我放走了这只鸟,差点落泪:“我送你的东西,你怎能说放走就放走呢。”
“夜深了,殿下请回吧。”我不让他碰,他也不勉强我,每回都是到宫里呆坐一会便离开了。
可这一次,他却从身后将我抱紧:“阿苼。”
我将他扣紧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殿下,我想歇息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
3
江逾白太怕我逃了,就连给我送饭的奴仆都是目不识丁的哑女,半点接触外界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也只好假意顺着他。
他在忙时,我会拿着食盒给他送点心吃,说是自己做的,实则不过是我吩咐小厨房做好我再拿过去罢了。
他每回都吃个精光,再摸摸我的头:“谢谢阿笙。”
那次夜里,他在院内缠着我为他谈箜篌,这是西夏的乐器,我并未有所接触,可不知怎得一见到那件上着水蓝色漆的箜篌,我心中就觉得熟悉,一上手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曲了,脸庞湿润润的,我怎么哭了。
我忍着胸口的沉闷与鼻尖的酸涩,开口问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见过千千万万面。”他往口中灌下一杯酒水,抬头望向天边明月。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白苼,只要你愿与我重新开始,一切我都可以不在意。”他的声线清冽,犹如此刻他这个人一样。
男人喝的醉醺醺的,最后是他的侍卫源邵将他带回去。
夜很深了,我捏紧手心的箜篌,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觉得无比陌生。
我顾不上许多,将梳妆台上的纸条用烛火烧成灰烬,那是温珩用信鸽送来的。
信中是前往东宫南门的路线图,南门在戌时会有一次侍卫换班的空隙,温珩告诉我他会在这个月十五安排好一切,带我走。
就此,还有五天的时间,我虽不爱太子,却也能够感受到太子对他口中白苼的爱。
他是个可怜人,但也许就像我爹说的,斯人已去,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4
江逾白待白苼太好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会为白苼俯下身子。
上京城下了场好大的雨。
我想到院内去赏雨,却因为门檐太高,裙摆太碎,跌了一跤。
也不知江逾白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那门檐就被他叫人给锯断了。
现在还俯身在我脚边,用太医给的药酒替我揉脚踝。
“阿笙,还疼吗。”
“殿下,我并非是你的阿笙。”
他不自然的轻笑,又站起身来:“你是怪会骗我的。”
他怎么哭了。
又抬手擦去泪水,就坐在我床前的木凳上,看着我笑。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口中的白苼到底是谁,能让天之骄子爱成这样。
“能和我说说,殿下和白苼的故事吗。”此话一出口,竟夹杂哭腔。
“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是白苼。”
他颤抖着双手试图贴近我,却在快要碰到我眉眼的那一刻停下了:“…你是的。”
我摇头:“殿下您真的认错了,我从小便在上京长大,待字闺中多年,认识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我若与殿下相识,定然是不会忘记的。”
“阿苼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今后,都只需记得我便够了。”
我被他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他垂下眸子,痴笑着。
“还在西夏的时,你坐在沙丘上手握着箜篌弹了一遍又一遍的《醉相思》。”
“我问你到底在思念什么人,你说,总之那个人不会是我。”
“我当时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却还是耐着性子蹲守在你身边替你擦眼泪。”
“你让我走开,我没走远,我怕你想到我时候,我不在。”
我皱起眉头,仔细思索着,可记忆中却全是我与温珩的点点滴滴,没有半点关于他的模样。
可我却开口:“那后来呢?”
他却不肯说了:“阿苼受了伤,还是早点歇息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我说不出半句留下他的话,只能看着江逾白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5
江逾白不肯告诉我,我就向他的贴身侍卫旁敲侧击。
“源大人。”我款步朝他走来,腰间禁步在轻晃。
他向我行礼:“太子妃。”
“源大人在这宫中当值可还辛苦。”
“回太子妃的话,属下为东宫,为太子做事是我的职责,谈不上辛苦。”
他倒是谦卑。
“在西夏时,你便是如此,没想到时隔多年源大人还是这样一身正气。”我抿唇轻笑。
源邵听到这话,眼眸中似乎闪过什么光亮,就连开口的语气都变得不自然:“太子妃,您,您都想起来了。”
“对,我都想起来了。”我淡漠道。
“属下这就去告诉太子!”他转身就要往殿内去,拉住他的人,是我。
我叹了口气,晃动着身侧的食盒:“不着急,我给太子殿下带了点心,我进去与他慢慢说就好。”
“是。”
源邵的反应并不像假的,难道我真的是白苼吗。
说起来,我在一年前的确生了场大病,我也是在那个时候,与温珩情愫疯涨的。
但在温珩望向我的某些瞬间中,我却看不透他的眼神。
如今照这样想,那温珩是不是也在透过我,看着白苼。
我踏进殿门的时候,江逾白正坐在大殿中央批阅奏折,一抬头见到是我,他似乎笑了。
“阿苼,你来了。”
“嗯。”我走上台阶,将食盒放在桌面上打开,里面都是御膳房精作的糕点。
在食盒的最底一层,我将茶盏从中拿出,亲手为他泡上一壶碧螺春。
“殿下,您喝些茶水。”我捧杯递在他面前。
他接过我的茶水,放在嘴边问我:“阿苼,你很想我喝吗。”
他的目光缱绻,让我一时愣了神。
我垂着脑袋,没有出声。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逾白已将杯中的茶水的饮尽了。
“阿苼,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一定要同我讲。”
“殿下,那你放我走吧。”我平淡道。
江逾白沉默了好久,久到我都觉得他不会再回答我的话了。
“除了放你出东宫,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收拾桌上的吃食。
就在我快要踏出殿门的时候,江逾白叫住了我:“阿苼。”
我回过身子,目光所及是一个穿着暗黄色长袍的男人正坐在大殿中央的书案上看着我。
他几乎是从殿堂的台阶上跑下来的,快跑到我面前的时候,又假意自己没那么着急似的,走到我面前来:“阿苼,别走。”
“留下来,陪我。”
我未察觉眼眶早已酸涩,炙热的泪水滑落脸颊,又凝结在下巴。
怎么又哭了。
我一哭,这上清朝人们口中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就急了,在我面前手足无措:“阿苼。”
我到底是不敢留下来陪他的,我怕我会一直哭,哭到肝肠寸断,地老天荒。
他就陪着我回望月阁,坐在我床边守了好久。
6
我在夜里坐在窗棂前,听窗外一夜风雨,好似一生梦话。
捏紧手心那片碎成两块的玉坠。
我曾在温珩的身上见到过一块一样的。
只是色泽不同,想来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这片玉坠我是在枕下无意翻到的,可它并不是我的。
难道阿珩也和这一切有关系吗。
我有些乱了。
7
但我相信泪水不会骗人,我一定曾见过江逾白。
可我怎会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无奈之下,我只好找来源邵。
此刻,他正站在我院内对我俯首:“太子妃。”
“源大人。”我坐在院中的凉亭内,示意源邵坐在我对面就好。
在一番推脱之下,他还是没有坐:“太子妃有什么吩咐,属下定当尽心尽力,绝无二心。”
我低眉:“源大人,我在西夏的很多事情,每每在夜里想起总会觉得心悸,也不知大人能否为我答疑。”
“属下这就去为太子妃叫太医。”
“等等。”
我抬手抿了口茶水:“源大人能否同我讲讲,殿下和我从前的种种。”
源邵再次俯首:“太子妃,您又何必再拘泥于过去呢。”
“我想我有权力知道。”
源邵告诉我,江逾白在上清25年前往西夏调查细作一事。
那时的江逾白还只是上清朝一个争不上东宫的三皇子,说是被派去调查藏在西夏的上清细作叛变一事,实则算是被赶出东宫之争了。
才十八岁的少年遇上沙盗,生死一瞬。
就在这时,顾白苼出现了,她跟着爹娘带着的商队刚好经过,顺手救下江逾白。
源邵说到这里便称自己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离开,只留我一人在风中思索着。
就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与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年在西夏的草原上策马,又与他携手共进庙堂上香。
“这是我们西夏的神,只会庇佑我们西夏一方土地上的人儿,你一个中原人,来这求愿,可是不灵的。”
“神明心胸宽广,自会庇佑我这个站在西夏土地上的中原人。”少年的语气中染满桀骜。
“我懒得和你说。”
“我就求神明,庇佑我的阿笙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与我相敬相知,儒沫白首。”
我想看清他到底是谁,可我越挣扎心口就越疼。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仔细算算时间,就是今天了。
温珩会在南门接我逃出东宫。
我这些天一直都在给江逾白送的茶水中下了乱骨散,想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定还在睡梦中疼痛难忍,却迟迟醒不过来。
等到了傍晚,我换上侍女的衣裳,沿着宫中小道一路前行。
说来奇怪,这一路上顺利的有些蹊跷。
我顾不上太多,见到南门侍卫空守,快步往外逃。
也没几步的工夫,就在侧面看到被柳树枝桠掩着的马车。
是阿珩的。
心中一阵欣喜,想也没想就拉开马车的帘子。
可里面坐着的不是温珩,而是江逾白。
他见到我逃,也不生气,而是泪水在眼眶打转。
“阿苼,别走。”他看着我,声音暗哑。
我连忙跪在马车前:“…殿下。”
天空中开始落雨,我的内心深处也因为这场雨逐渐泛起巨大的空虚与恐惧。
他会把温珩怎么样吗。
这夜,江逾派了比以往重一倍的侍卫守在望月阁。
“让开!”我对着门口的侍卫大喊。
“太子妃,您就别为难我们了!”他们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我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天,不觉脸上划过的是泪还是雨。
又从发髻上拔下银钗,抵在自己脖间:“我要见太子!”
三千青丝顺势散落在腰间,钗尖触碰着肌肤冷冰冰的,我握紧发钗的手止不住的轻颤:“今日我若见不到太子,那我便也不必活了。”
那是阿珩的马车,阿珩一定来过南门,我不知江逾白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总之,阿珩如今定然是在江逾白手中的。
只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