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被选入家委会后，不惜辞去工作，专心奉献班级。
冬天寒冷，为了方便大家写作业，她通宵织了49双手套。
夏天燥热，她一天不落地送绿豆汤、清凉补。
对待贫困生，她嘘寒问暖，甚至将人带到家里，要求我让出房间。
就连混混学生，她也秉持用爱教化，哪怕对方致人伤残，依旧安慰他：
“别怕，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她看到受伤的人是我。
1.
期中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三。
一向不苟言笑的妈妈，难得露出了笑容。
“妍妍真棒，想要什么奖励？”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演练过无数次的请求。
“妈，我希望，您从家委会退出——”
话音未落，妈妈便斩钉截铁地拒绝我。
“不可能！你知道同学们有多需要我吗？！”
我想要辩解，却撞上妈妈失望的眼神，她的语气里竟带有一丝不满。
“顾妍妍，你能不能懂点事，你们马上升高三了，正是关键时期，你们班主任哪里管得过来五十个人？你同桌，家里很穷的小姑娘，如果没有我号召捐钱，她在学校连饭都吃不上……”
她的絮叨宛如一把利剑刺透我的心，我终于忍不住恨声道：
“那我就不需要你么？！你照顾他们的时候，我在哪？你知道吗？！”
妈妈脸上的自豪消失，随即生气地挥起手。
“啪——”
一个巴掌，重重落在我的脸上。
“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顾妍妍，你怎么和你那自私的爹一样？我在家里没给你留饭菜吗？你多大了？热个饭菜都不会吗？我没养你吗？你告诉我，没有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你今天能考上年级第三吗？！”
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妈妈似乎也愣住了，伸手想摸我的脸，我下意识躲掉。
“你、你躲什么？该躲的时候不躲，不该躲的时候又躲。我是你妈，你那样忤逆我，我能不生气吗？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来，让妈妈看看……”
妈妈的语调越来越温柔，我像是被蛊惑一般，向她靠近。
下一秒，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妈妈只看了一眼，便推开我。
“喂？巧巧，找阿姨有什么事啊？你妈妈又去赌钱了？没人做饭？好，你在家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她完全忘记了我，直到大门发出沉闷声响，我才低低地笑起来。
一瞬间，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2.
我妈再一次因为别人，将我抛在家里。
这一次，她甚至连一句叮咛也没有。
是，我是大孩子了，我应该学会照顾自己。
可我就是不甘心啊！
我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会抛下我，对别的小孩嘘寒问暖？！
我只有妈妈，凭什么要让给他们？
我永远忘不了同桌陈巧对我说的话。
“妍妍，你妈妈做饭真好吃，瞧我这脸蛋，都被喂圆润不少呢。”
“说来也是奇怪，你也是吃阿姨做的饭，怎么就瘦瘦的呢？”
“搞得阿姨只能在我这里找成就感了。”
我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松了又握紧，恨不得将她圆润的小脸蛋揍扁。
可我终究是顾虑着妈妈，对陈巧露出一个夸张的笑。
“真的吗？那你可要多吃点，不像我，天生吃不胖，我妈可愁了呢。”
“对了，”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你知道吗？我妈年轻时是喂猪的。”
说完，我俏皮地向陈巧眨了眨眼。
她被我气得眼眶通红，指着我“你”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我畅快地笑起来，可等到晚上回家，我却得到妈妈的怒骂。
陈巧将我的话添油加醋地转告我妈，哭诉自己不应该吃太好。
她甚至请我妈不要再做她的饭，因为她不配。
我以为她知难而退，可我忘了，我妈圣母的情怀被她摸了个清清楚楚。
陈巧不肯再吃我妈带的饭，可她又故意在我妈面前装作低血糖晕倒。
于是，我回家后再也看不见妈妈，因为她跑去陈巧家做饭了。
当我带着满身疲惫回家，看见的只有一片寂寥时，我就知道——
圣母是病，得治。
3.
我先是去请班主任将我妈从家委会里除名。
可他只是推了推眼镜，避重就轻。
“令堂是在处理家委会事情时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们可以聊一聊，一起解决，毕竟班里的同学都很喜欢她。顾妍妍，我希望你能去和令堂沟通……”
我冷冷地看着面前不管事的班主任，笑了，慢条斯理道：
“老师，是我心疼妈妈，她一个人照顾我本就辛苦，现在还要帮其他同学，两头顾不仅压力很大，还很有可能都照顾不好。”
“况且，我想冲刺更好的成绩，离不开妈妈的支持，我考好了，您和我妈脸上才有光——对了，我记得是您当初打着分享教育心得的名号，请我妈加入家委会的，对吗？”
我紧紧盯着班主任的眼，他轻咳一声：
“嗯，说是这样说的，但是令堂的道德感和同理心非常高，我们也是没办法。顾妍妍，你说的我都会考虑，这样吧，我先逐步减少你母亲的工作，让她分出更多的精力照顾你，可以吗？”
见我点头，班主任和蔼地笑了。
“那你也要努力，考到第一啊。”
我回到班级，发现里头很热闹。
一群人不断地在将什么东西抛来抛去。
我进来时，有人大喊一声：“顾妍妍来了！”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哟！欢迎我们的家生仆！”
一团黑影朝我丢来。
我下意识躲避，却听见他们的大笑。
“这可是你妈做的手套，顾妍妍，你怎么不接着啊？”
“顾妍妍，为什么我们都有手套，就你没有？”
陈巧挤到我面前，温柔一笑：
“妍妍，你妈妈真的是太好了，我说我喜欢小兔子，她就专门给我绣了，你瞧，多可爱，放学后，你帮我和阿姨说声谢谢呗！”
她将手套举到我面前，笑着注视我。
我想抢过来，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收起来了。
“你也想要吗？可这是阿姨给我的，她是你妈妈，肯定少不了你的。”
陈巧笑吟吟地看着我，嘴里却吐出最剜人心的话。
其他同学都笑起来。
“对呀，你和你妈哭一下，也能有。”
“本来我还想买手套，没想到阿姨居然早早做好了，真是有够用心。”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直到上课铃响起，他们作鸟兽散，我才得到片刻宁静。
只是陈巧，依旧拿着手套，向我耀武扬威。
4.
课上，老师泛泛而谈自己的旅行经历。
我也开始回想妈妈刚加入家委会时的模样。
那时，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进年级前三十，妈妈在家长会上受班主任邀请，大谈自己的教育经验，得到热烈掌声。
回家后，妈妈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她加入了家委会。
我本想让她退出，毕竟家委会并不是什么香饽饽，不仅要帮班主任收班费，还要关心同学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与家长进行及时反映。
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可一瞧见妈妈红扑扑的脸，我就让步了。
既然她能受到如此多的赞扬，被人需要，那就随她去吧。
只是我没想到，妈妈会因此一步步放低底线，成为愚昧的大好人。
南城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妈妈顶着大太阳送清凉补给大家吃，谁知他们面上一口一个“谢谢阿姨”，转头就倒掉大半，更有甚者回家后和父母说：
“我吃了顾妍妍她妈送的东西，肚子不舒服。”
我们因此赔了一笔钱，即便那人被送去医院后，什么也没查出来。
我和妈妈大吵一架，我不准她再去滥用善心。
可陈巧的一句话，又点燃了妈妈的怜爱。
“阿姨，您做的绿豆汤真好喝，很像我妈妈以前做的味道，可惜……”
“妍妍真幸福……要是我也是您女儿就好了。”
妈妈得知陈巧不仅家境贫寒，同时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直接母爱泛滥。
若不是我拦着，陈巧差一点就成为我的干妹妹。
暑假，妈妈直接将陈巧接到家里，说要为她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妍妍，你把房间让给巧巧住一段时间吧，她很可怜。”
我直接和妈妈爆发争吵。
“家里又不是没有客房！凭什么要我让给她？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妈妈头一次见我如此失态，让步了，将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给陈巧住。
可陈巧并未满意，她开始变着法在我面前流露和妈妈的亲密。
那时，我因为去参加了一个夏令营，错过了隔绝她俩的最佳时机。
等我回来，妈妈已然将她当女儿对待了。
5.
下课后，陈巧问我：
“顾妍妍，你知道阿姨今天中午做什么菜吗？”
我不说话，她便自问自答。
“我昨天和她说想吃红烧小排，不知道有没有呢。”
我看了一眼时间，妈妈应该来送饭了。
只是我依旧坐在椅子上没动，陈巧一起身，七八个同学也跟了过去。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我妈今天会送什么菜过来。
是的，哪怕经历了清凉补风波，我妈依旧热心的要给大家送菜。
她觉得这是一件顺手的事——我们正处于高二升高三的关键时期，营养要跟上，学校的饭菜不好吃，既然能为我送饭，为何不给更多人送？
只是她留了个心眼，让想吃饭的学生家长自愿申请。
盘算着陈巧等人差不多吃完了，我才堪堪下去。
妈妈正在收拾他们吃完的一片狼藉，陈巧等人站在她身边嬉笑打闹。
见我过来，他们故作惊讶：
“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吃饭吗？”
妈妈看向我，眉头微皱：
“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吃食堂，把饭给宋翊同学了。”
宋翊，令所有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逞凶斗狠的街头混混。
他端着饭碗，对我嘿嘿一笑。
“不好意思啊！谁叫你现在才来，我都快吃完了，不然——”
“咱俩还能凑合吃一份。”
宋翊朝我暧昧地眨了眨眼，我几欲作呕。
我想勾起一个笑，可惜失败了。
“妈，我为什么来得晚，你不清楚吗？”
妈妈不自觉移开目光，她对陈巧等人说：
“妍妍又不听话了，我要教育一下她，你们先回去学习吧。”
陈巧得意地朝我做口型。
她说：【顾妍妍，你真可怜】
等陈巧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妈妈气冲冲地来拧我的耳朵。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做饭不辛苦吗？你要吃不会早点来？”
“我吃不下啊！”
我躲开她的手，朝她大喊：
“这里有恶心的人啊！”
“她们是怎样对我的，妈，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妈妈的手落下去，喃喃道：
“都是同学，你让着点会怎么样。”
“我是你妈，最爱的肯定是你。”
6.
我浑浑噩噩地在校园里游荡。
此时，是午休时间，安静得只听得见我急促的心跳。
我以为我的眼泪能再一次得到妈妈的让步，可她居然用“爱”来刺痛我。
我不要最多的爱。
我要的是完整、全部的爱。
陈巧是毒瘤，因为她，妈妈才如此鬼迷心窍。
离上课还有三十分钟，我正打算走回教室时，身后却传来陈巧的声音。
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她笑吟吟地向我靠近，身后跟着两个小姐妹。
“妍妍，今天老师讲的一些题我没看明白，你一定有时间教教我吧。”
我装作看不懂她眼里的戏谑，撒腿就跑。
只是，我才跑了几步，便撞上一堵坚实的人墙。
宋翊低头看我，笑道：
“学委居然投怀送抱了，跑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陈巧快步走上来，抓住我的马尾，抬手就是两巴掌。
“我真是给你脸了！忍你装x很久了！居然还敢骂我！”
宋翊很不耐烦：
“快点儿，动静小点，别把老师引来。”
陈巧和她的小姐妹们将我团团围住，宋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她们簇拥着我进入顶楼。
远远看去，我们就像亲密无间的高中女生团体。
平凡、普通，又有爱。
这里本是学校为了扩招建的新教学楼，如今却成了她们教训我的好去处。
顾妍妍将我推进一间空教室。
她熟练地拿起我的手机，却发现密码不对。
“贱人！你居然改密码了？快把它打开！”
我不肯，面上又挨了好几个巴掌。
宋翊抓住我的手摁上手机。
陈巧一滞，随即唾我一口：
“就知道耍心眼，看我等下怎么玩死你！”
“住手！那是妈妈给我的生活费！”
尽管脸上仍有火辣辣的痛意，我还是想抢手机。
陈巧让小姐妹压住我，可我居然挣脱了她们的控制，直接向陈巧扑去。
她气急败坏，朝宋翊大喊：
“宋翊，别看了！她要是跑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宋翊闻言，直接朝我膝盖处重重一踹。
我闷哼一声，蜷缩在地上。
陈巧哈哈大笑，用脚碾压我的手指。
“居然敢忤逆我？顾妍妍，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
她将没喝完的奶茶径直浇到我身上，我狼狈地翻滚。
三个女生笑作一团，宋翊在一旁抽烟。
陈巧的一个小姐妹——何乐忽地快步向我走来，直接扯开我的衣服。
“哇，我都没发现，顾妍妍身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玉佛！至少得上万！”
何乐家是做玉石生意的，她一发话，宋翊的眼睛都亮了。
他仔细把玩玉佛，不住啧啧称奇。
“顾妍妍，你妈居然还挺舍得的，真是令人羡慕。”
我努力护住胸前，不让自己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
何乐小声建议：
“我们……把它卖掉，如何？”
陈巧思索道：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不能让顾妍妍说出去。”
她都看向我，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向外跑去。
就当我冲到门口时，却发现他们早就锁住了门。
怪不得，他们一点儿也不慌。
我一点点向后看去，陈巧举着手机，对我笑魇如花。
“妍妍，快要毕业了，给你拍一组写真，如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