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从“淫丧”到“病亡”
文/慌了个张
这两日，我学习了石问之先生著《见微知著·红楼梦文本探》的第三、第四两篇红文，围绕“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这一重大事件的文本进行解读和探析。
这两篇红文的大概意思是，因为曹雪芹奉命删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回，有点“伤筋动骨”，对这个人物、这个情节乃至整部小说造成很大的影响，给统稿修改工作也造成了一些技术性难题如不少不对榫、矛盾之处。
这个问题，还是从脂批说起。文本等专业技术性问题我谈不了，我只谈一点故事性的和合理性的问题。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是第十三回中的原有情节，据《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畸笏叟在这一回回末批注：“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甲戌本”第十三回回末的脂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靖藏本”第十三回的脂批：“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从这几条脂批来看，畸笏叟命曹雪芹删去“遗簪”、“更衣”诸文即天香楼一节，删去这一回近半壁的篇幅。自然，不是一删了之，还要补足篇幅，增加内容，使之完整和出彩，就必然有改写和重写。从现在的版本、文本来看，是增加和改写了病亡的内容。
那么，这是局部的技术性修改，还是整体性情节的重大改动呢？从脂批看，从文本看，只是删去“遗簪”、“更衣”诸文即天香楼一节，而第五回中秦可卿的判词、配图、曲子都没有相应改动，还有焦大醉骂的“扒灰”，尤氏的态度转变和发病的蹊跷、“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等与“淫丧”有关的情节都未改掉，是畸笏叟没有下命令，还是曹雪芹没有听他的，或者是曹公英年早逝，没来得及统稿修改，都不得而知。
石先生的逻辑和结论是，从“淫丧”改为“病亡”，是整体性情节的重大改动，而且改得不成功，因而是“《红楼梦》的巨大损失”。
但我却不这么看，觉得改写的逻辑和情节应该是从“病”+“淫”+“东窗事发”到病重而亡。
秦可卿和金陵十二钗中的其他诸钗一样，人人身上都有“病”，她们本身都是宝玉情感、情绪的艺术化身，自然都有“瑕”，这是不言而喻，不足为怪的。也就是说，她们人人身上都有一点基础病，平时也不打紧，但遇到特殊情况就会病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病是伏笔，是铺垫，是到时候需要抖开的包袱。
再看畸笏叟的批注，“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曹雪芹写的是小说，是艺术品，不是历史书，用“史笔”，可知其情绪的郁结与发泄，但这样做不好，不是艺术的表达。而且这样写法对这个人物也不够仁慈和宽容，在人设上前后也是自相矛盾和不够协调的，那么差劲的人竟然有那么深谋远虑的一派嘱托，显得太过突兀，叫人心理上情感上不好接受。
那么，曹雪芹听从畸笏叟的命令，删改的秘密究竟为何？我的看法是，这主要是看删改究竟是给谁看，是贾府诸人，还是读者？
曹雪芹奉命删去“遗簪”、“更衣”诸文即天香楼一节，可并没有删改秦可卿“淫”的人物特点，这是她这个人物设计上最大的“病”。只是，让秦可卿“淫”的特点更加曲折委婉的艺术化的表达出来，使之情节更合理更有艺术性。
其实，秦可卿的“淫”，跟公公贾珍的扒灰，在宁府里几乎是不公开的秘密，大家风言风语的传，只有焦大醉骂，如电闪雷鸣一般，但也无法让贵族心理破防。因为只有接近的几个人知道真正内幕，其他人都是捕风捉影，大约摸猜的。
秦可卿与贾瑞是相似的，所以贾瑞为秦可卿做前引。他们是男女版的“病”+“淫”模式，所谓淫就是控制不住，无法节制欲望，这样下去自然是身体被掏空。所以，贾瑞不上一年各种症都添全了，一命呜呼。秦可卿紧随其后，来得更快，是被东窗事发所击倒，故而死得更快更加突然。
现在的文本，也没有一个说清楚秦可卿到底是什么病，因为什么而病，只是说病的奇怪。实际上这就是去史笔，改暗写，不时逗漏，虚虚实实，这样写更有艺术性、朦胧感，更能调动读者的想象力。
更重要的是，有些情节是给读者看的，而贾府诸人是看不到的（除了宝玉），如判词、配图、曲子。而改写的情节内容很多也是要给贾府诸人看的，这样秦可卿那样一个贾母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才能不至于太尴尬、太虚伪，太是为人所不齿的两面人（当然人家的私生活、个人隐私是另一回事）。实际上真正知道扒灰内幕的没几个人，除了贾珍、秦氏两个当事人，贾蓉是知道了也不敢怎样的人，他们三个就像唐明皇、杨玉环和李瑁，老子抢了儿子的媳妇，儿子只能忍气吞声，甚至拱手相让。再就是瑞珠、宝珠这两个秦氏的丫头，她们是扒灰事件的两只眼睛（为什么都叫珠），她们不小心撞破贾珍与秦氏的隐秘，这才加重秦氏的心病。这两个丫头还能活吗？所以一个触柱而亡，一个躲到铁槛寺一辈子给秦氏守灵。尤氏开始都不知道，焦大醉骂的疯言疯语，她不会信的。但是知道了隐情和真相，对于她是个很大的打击，这才气得突然发病。除了这几个人外，其他人只是疑心和猜测，不至于坐实舆论，让秦氏在宁府大面上不好看。
对秦氏，淫是没问题的，删改也没改掉淫。但悬梁自缢与病亡是明显的不符，要么是曹雪芹统稿修改还未完成，要么会在八十回后的情节会有补叙或逗露。或许是她获悉婆婆尤氏逼问丫头进而知道了她与公公的丑事，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趁夜登上天香楼悬梁自缢。宁府为了掩人耳目，严密封锁消息，才制造了秦氏突然病亡的假象。也就是说，现在第十三回文本还有没写到或写透的地方，后补，也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