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错过身边的风景。

徘徊石门十余年，才第一次走进毗卢寺的大门。

这座位于石家庄西北城郊的古寺，已在此等待千余年。

在等什么？等谁？为了什么？

佛讲无心，不生妄念，这些凡尘故事，大概不在佛祖心念的范围。

他只是当下存在而已。

然而当下的毗卢寺，未免太低调了些。

低调到什么程度？

十一长假处处人满为患，而在毗卢寺，你仍旧可以享受几乎包场般的清净。

佛门重地，自然是要清净的。

清净挺好。

01

何时称名为毗卢？

古碑记载：日出而烟消，鸟啼而花笑，车马而罕到者，乃毗卢寺也。

当年大唐盛世，玄宗改开元为天宝，迎贵妃，入佛门，佛教为统治阶级所推崇。毗卢禅寺，大概建于这个时期。

后历经宋、元，时间流淌七百年，毗卢寺经历了几番重修，仍免不了破败。

直到明弘治八年，毗卢寺住持集全力大规模重修、扩建。到了嘉靖十四年，毗卢寺无论是从僧侣数众、良田房产，还是佛事活动来说，都达到了空前的规模。

这是毗卢寺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四十年不断香花供果，却也不可避免地沉入暮色。

老住持圆寂，后继者再无勇力。而时过境迁，实为奈何。

虽明万历年间再次修缮，到清乾隆十八年，中间一百余年的时间里，毗卢寺再次与时光合流。

民国时期，禅堂及钟、鼓二楼被毁。

1959年修葺石津灌渠，山门及天王殿被拆。

八十年代重修，山门只能依路形建于东南一隅，毗卢禅寺自古以来的自北朝南的中轴线形制，终于被打破，而寺中早已不闻僧侣的诵经声。

又三十余年，如今的毗卢寺，其实只剩残躯。

天宝年间植入的松柏，如今向西迎立，是仅存的唐代明证。

释迦殿与毗卢殿仍留有明代样貌，而两殿壁上的儒释道，与敦煌飞天，北京法海寺的神佛鬼怪、山西永乐宫的吕纯阳，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壁画”。

就是这儿了，石门毗卢寺虽近在眼前，却永远缺少一个入门的理由。

02

入门二十元，这大概是很多人的第一道坎。

但你知道，北京法海寺除门票以外，参观壁画真迹，还需再缴纳一百元。

敦煌很远，山西路不平，而我们近旁的毗卢寺，只需从市中心向西北走个十几公里，再匀出一杯奶茶的钱，即可抵达。

左拐，沿殿四周有城池般凹槽式的设计的，就是释迦殿。

释迦殿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前有出廊，后接一卷棚顶抱厦，为明代建筑。

殿中佛坛中央莲台趺坐金身泥塑释迦牟尼佛，佛祖右手拇指与食指相捻，结说法印，为明代遗存。

佛祖左侧双手抱拳者，为迦叶尊者。右侧双手合十的，为阿难尊者。二者皆为八十年代补塑。

佛祖背光华丽，而金身面目业已落尘。眉目低垂，俯瞰众生，在此说法，已历数百年。

佛坛前有一尊大肚弥勒佛像，应为当代铜铸。

佛祖背面，抱厦间自右向左倒坐三大士——大智文殊菩萨、大悲观音菩萨、大行普贤菩萨。

三位菩萨一足踏莲，一足叠起，呈半跏趺坐，后塑有悬山，为明代作品。与正定隆兴寺摩尼殿的倒坐观音，遥相呼应。

释迦殿内有壁画80余平，绘制于明弘治年间。壁画内容为释迦牟尼佛的本生故事。其中有一幅佛祖与孔子的对谈，佛教的汉化可见一斑。

释迦殿内的壁画损毁严重，几乎很难辨清。据传，就在当年拆除山门时，工人在释迦殿休息，为了取光通风，在西壁凿窗，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后来虽有修补，壁上痕迹仍然触目可见。

03

释迦殿后为毗卢殿，也就是毗卢寺的正殿。

殿前两棵龙鳞古柏，正是前文所说唐代的唯一证据。

建筑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前后均出抱厦。前檐抱厦为歇山青瓦顶，后檐抱厦为硬山青瓦顶。殿身为庑殿顶，为中国古代房屋建筑中等级最高的形式，是皇权、神权的象征，平民是不可以使用的。

殿内中央供奉毗卢遮那佛，毗卢寺本名正源于此。

在佛教文化中，佛有三身。毗卢遮那佛为法身，卢舍那佛为报身，释迦牟尼佛为化身。

而在空海弘法大师《付法传》所说：“是故甘露一味，逐器而殊色……一、三、五乘，源一派别。法、报、应化，体同用异。”是为三佛同体之义。

雕像旁有明代石佛二尊，石供桌前为宋代八大罗汉浮雕。

而此殿内的壁画，即是大名在外的水陆壁画了。

122平米，508位人物，分为122组，每组均有标榜题名，人物对称布局，同时分为上、中、下三层，采用沥粉贴金的工艺，用色鲜艳大胆。

如果说毗卢寺壁画与其它壁画的不同，也正在于此。

民间画师之于毗卢寺，正如宫廷画师之于法海寺。无论是形制还是颜色，都有不同。

法海寺壁画更庄重，而毗卢寺壁画更自由。

法海寺着重神佛的勾勒，而在毗卢寺壁画中，儒释道三体合一，而上至神佛祥云，下至平民世俗，均布于一墙之上。

这大概是自古以来，流于民间的期盼。

04

在毗卢寺的传说中，唐伯虎曾在此留下墨宝。

明代才子唐伯虎进京赶考，路遇毗卢寺，心生敬仰，遂亲笔化就“玉皇大帝”一副。后寺庙所在的尚京村为了纪念这一重大时刻，将村名改为“上京”，并沿用至今。

还有一个更为玄妙的传说。

据传当年毗卢寺的工作人员，曾经在夜半时分被警铃惊醒，遂执手电筒向殿中巡视。不料刚打开毗卢殿殿门，就发觉壁上一双眼睛在看他。工作人员惊恐万分，后来才发现，那双眼睛正来自墙上的广目天王。即便在白天，无论你从哪个角度来看，广目天王的眼睛都在看着你。

技艺精湛，不但来自实证，更需要传闻的加持。

05

来毗卢寺，要选一个好天气。

为什么？

因为充足的光线，才能让你尽可能地看清这些明代留存的壁画。

你不要指望打开冷光的手电，殿内值班的工作人员会狠狠地教育你。

这种狠，无关于素质，而是对壁画消失速度之快的痛心。每一次闪光，都会对壁画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据说，现如今的壁画与十年前，都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毗卢寺屹立千年，我们总以为它足够抵御岁月，悠悠几十载或许不成问题。但当你看到殿中逐渐模糊的壁画时，你会明白，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进入毗卢寺需要一个理由，这就是了。

悄悄地，并且，尽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