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归来的未婚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与我退婚。
他爱上了在战场上救他的孤女,生死相许,绝不后悔。
我与他的多年情谊,终究成了一场空。
可他不知,他心爱的女子是敌国的奸细。
他会死。
而我,会活得更好。
1
北嘉三年,北国与南国之间的战役,北军大获全胜。
我等在城门口,饶是下起了雨,也没有挪动半步。
直到有人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我提起裙摆,淋着雨往前跑了去。
也不知是慌张还是太过兴奋,脚下一软,跌落在地,被泥水弄脏了衣裳。
等我站起身来,就看到了云照川。
他骑在马上,一身盔甲,身躯挺拔如松,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也遮不住他的意气风发。
如果他身上不是怀抱着一个女子。
我应当是会欣喜的。
好似脚下被套上了重重的铁链,我一步也挪不动了。
今天的风好大,吹得我的心好冷。
云照川骑着马从我身边经过没有停留。
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曾经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我的少年郎,就这样从我身旁策马而过。
任由马蹄溅起的泥泞落在我的脸上。
站在雨里很久,久到白昼变成了黑夜。
我才反应过来。
云照川,好像不爱我了。
第二日,云照川跪在了勤政殿门口。
如我昨日一般,从白昼,到黑夜。
他跪得笔直,像极了一棵不惧风雨的松柏。
我撑着伞走到他身边,还没开口,便哽咽住。
倒是云照川往一旁挪了挪,避开了我撑起的油纸伞,任由大雨淋在身上。
好似这样更能显示他的坚决。
“黎黎,是我负你,可我爱阿满,她亦为救我险些丧命,我便不能让她受委屈。”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好似没变,又好似变了许多。
一年而已,云照川就让我感到陌生。
对我说话的态度,看我的眼神,曾经,他从不这样。
抿了抿嘴,强忍着心里涌起的那股酸涩。
“云照川,你想好了吗?”
“绝不后悔?”
云照川没有看我,只是答得坚定。
“绝不后悔。”
一时间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笑自己多年痴心错付。
哭自己多年错付痴心。
曾几何时,云照川也曾对着山川大河起誓,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
如今情意变了,他跪在雨中,只为解了这份誓言和承诺。
司黎黎啊,你真可怜。
收起油纸伞,我踏进了勤政殿。
裴湛让人给我沏了壶热茶,将茶盏捧在手心里,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阵阵暖意,才觉得轻松一点。
裴湛大骂云照川薄情寡义,见异思迁。
然后看着我长长叹息,“黎黎,你如何想的?”
他在询问我的意见。
可是,裴湛该是了解我的。
我没办法不计前嫌,再和云照川结为夫妻了。
何况,他也不会同意的。
两相生厌,不得安生,何必呢。
“陛下,云将军立下战功,陛下该奖赏的。”
“婚约小事,便应了他吧。”
回到丞相府,我枯坐了一夜。
手中的玉簪我看了许久,上面的海棠花样式还是云照川亲子画的,是他送我的及笄礼。
我十分爱惜,几乎日日都戴着的。
还有盒子里那厚厚的一沓信笺,是他一年前外出征战时开始给我写的平安信。
开始是半月一封,后来是一月一封,两月一封,再后来,我就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那时我以为战况紧张,他分不开心。
原来,他当真分不开心,将所有心意都给了另一个女子。
还有这即将完工的嫁衣,也不必再费心神了。
云照川离开的这一年,日日我都思他念他,也日日在红绸上绣上一朵花样,如今这嫁衣上有三百多朵花,只差些许功夫,便是可以完工了。
可惜,费尽心思,不过枉然。
司黎黎,哭吧哭吧,哭过了今夜,一切就都过去了。
圣上有旨,解除丞相千金司黎黎与云将军云照川的婚事。
同时,册封司黎黎为后,择日大婚。
封后大典的前一夜,我再次见到了云照川。
他趁着月色而来,幽幽的站在我的窗口。
月光洒在他的脸颊上,他却在阴影里,只剩眉眼淡然的侧脸。
我将玉簪递给他。
“还你。”
连同往日的情意,统统还你。
云照川看着我的手许久,没有接。
可我还是松开了手。
玉簪落地,寂静无声的夜里,只有碎玉声。
云照川仍是良久的静默。
直到我要关上窗户才开口。
“黎黎,你不必如此。”
我不解的看着他,没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照川眼里流露出愧疚之色,“黎黎,你不必为了和我赌气,嫁给皇上。”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笑出了声,“云将军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云照川看着我,“你不喜欢他。”
喜欢?我曾经那样真挚毫无保留的喜欢他云照川,又得到了什么好结果吗?
“云照川,这世上只有你,最不配和我说喜欢。”
又起风了,吹乱了我的头发。
随意捋了捋,我轻声道。
“我就当我的阿照已经死在了战场,就像这碎了的玉簪一样。”
“永远不会再回来。”
窗户关上,便是永远隔开了我们。
司黎黎与云照川的多年情谊,终究是一场空。
新婚之夜。
裴湛坐在我身侧,似乎比我更紧张。
端坐在床榻一边,掀开红盖头的手却微微发颤。
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黎黎,我终于,娶到你了。”
想当初,我与裴湛,云照川也是一同长大的。
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裴湛身为储君,温润内敛。
云照川则不同,张扬狂妄,意气风发。
就连表达情意也是一样,毫不遮掩。
十五岁生辰那日,云照川将海棠花的发簪簪在我的发髻里。
“司黎黎,我喜欢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司黎黎难得有了小女儿家的娇羞,红着脸低下了头。
“与君心相同。”
后来,祈福会上,神佛见证之下,我们虔诚的许下愿望。
“我以后要做将军夫人。”
裴湛撇撇嘴,“为什么你不做皇后呢?”
“因为我喜欢阿照啊。”
因为我知道,云照川的愿望一定是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大将军。
那时候,我一心只有云照川,没有听出裴湛这句话里的深意。
他喜欢我,很多年了。
或许,比云照川更久,更深。
婚后的第三日,刚好是中秋。
裴湛大宴群臣。
也是这一日,我再次看到了当日在云照川怀里的女子。
御花园里,她摔倒在我面前。
眼波含泪,楚楚可怜。
好巧不巧的,云照川没一会儿就出现了。
他温柔的扶起姜满,又将她护在身后。
云照川此刻的模样,像极了护犊子的老母鸡。
脸色不虞,声音冷淡。
“皇后,你心有怨,冲我来就是,不要为难阿满。”
熙春冷着脸,念及他的身份还是开口解释,“是她自己摔倒的。”
“皇后娘娘可是一句话没说,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她。”
2
“云将军,慎言!”
云照川愣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的姜满。
“阿满,可是如此?”
姜满只顾哭哭啼啼,不停的啜泣着。
半晌才怯生生的看过来,如同受惊的小鹿,连连点头。
“是……是……”
这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被我威逼利诱,欺辱了一番,不敢指证。
云照川脸色更是难看,想来是认定了我欺负了姜满。
“皇后,仗势欺人,岂是一国之母的作风?”
“相识多年,我以为你只是任性刁蛮,竟不知你是这样恶毒善妒之人!”
相识多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云照川是如此愚蠢的货色。
中秋夜,月儿圆。
就连照在湖面的倒影都格外的好看。
我上前两步,趁云照川不注意,一把将姜满推进了身后的荷花池。
只听得扑通一声,还有女子惊呼的尖叫声。
我拍拍手,挑衅的看着云照川。
“本宫岂会推她摔倒在地?”
“推入水中,才是本宫的作风。”
“云照川,你别忘了,我做事从不手软。”
不过他好像真的忘了。
得罪我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云照川幽幽的看了我一眼,随即跳进荷花池里。
两只落水的鸭子。
原本美好的月影,倒是被破坏了。
实在是可惜,可惜。
并没走多远,就看到裴湛站在不远处等我。
他也走近我,拉着我往宴席走去。
“陛下可觉得我任性了些?”
按照距离,我与姜满,云照川的冲突,他应当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裴湛只是笑,喂我吃了一颗蜜饯。
“黎黎任性,我早就知道。”
“我啊,就喜欢这样的司黎黎。”
“只要有我裴湛在一日,你便能任性一日。”
我低下了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只是包容我的任性。
还有力排众议,坚持立我为后。
被当众退婚的女子,名声上实属不好听,就算我是丞相千金也难逃口诛笔伐。
可裴湛不在乎,仍旧不顾朝臣反对,坚持立我为后。
裴湛将我的手包裹在他温热手心里。
“黎黎,我要的,不只是谢谢。”
此时,换了一身衣裳的云照川和姜满双双跪在地上。
“求陛下为我二人赐婚。”
云照川声音坚定。
我不禁微微蹙眉。
大好的日子,怎么就被这样晦气的事给毁了呢。
裴湛有心为我出气,看着台下两人久久不语。
一时间,宴席之上,落针可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裴湛才缓缓开口。
“云将军当真是一个痴情种。”
“可还记得,朕当初如何说的?”
云照川身子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还是答道。
“臣,愿受责罚。”
裴湛冷笑一声,“好,好得很。”
身边的侍卫得了裴湛的示意,当场将云照川押住。
然后另两个侍卫各拿了一块板子,当着文武朝臣,重重的打了下去。
整整四十板,用足了力气。
锦袍之上,已经沁出血来。
姜满哭喊着爬到我面前。
“皇后娘娘,求你救救将军吧。”
“之前他已经被打了四十板了,伤口才刚长好,怎么受得住啊!”
“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救救他……”
从姜满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才得知。
原来,退婚那日,裴湛还是责罚了云照川,连降两级,还挨了四十板。
那日,云照川是被抬回将军府的。
裴湛告诉过云照川,若是他执意要娶姜满,那就要再挨四十板。
这不,君无戏言。
四十板打完,云照川已经是血肉模糊,锦袍上已经染满了鲜血。
裴湛拉着我一同举起酒杯。
“原本云将军可以私下求朕赐婚,不必如此丢脸于人前。”
“可他为了姜姑娘如此深情,朕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朕今日就为云将军和姜姑娘赐婚,从今往后,你们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一番别有深意的话。
也不知云照川能不能听懂里头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