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国即将亡国，夫君把我从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放了出来。
他关了我整整三百年。
他说，魔君可退兵，只要把我交出去。
我嗤笑，没想到我这个被人人唾骂的仙国妖后还有这等用处。
“好啊！”
我拖着已经长到骨头里的锁链，毫不犹豫答应。
我嫁给魔君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打入仙宫，亲手宰了他。
1
我的夫君御琅，将我关在阴森的水牢里，整整三百年。
我听着外面响了几天的喊杀声，无言冷笑了一声。
仙国最终还是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即将战败，灭国。
下一秒铁门打开，披着战甲的英俊男人提着滴血的剑朝我走来。
帝君御琅眼神犹如寒冰一样：“连瞳，我终究小看了你。”
穿过我锁骨，已经长在上面的铁链簌簌作响。
我冲他挑眉一笑，快意说道：“没有了我，仙国只撑了三百年？”
那柄长剑终究还是没有落在我身上，或许是想着给我留个体面点的尸体。
作为声名狼藉的仙后，我当然会殉国，说不定还会在阵前祭旗。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几乎将我五内焚尽的仇恨，无以得报。
御琅将我带到了宫墙上，我看着下面燃烧着滚滚火海，死伤无数的战场。
这是我曾经拼尽一切都想要守护的仙国，如今生灵涂炭，面目全非。
脸上忽然一痛，御琅的手指重重地捻过我的脸颊：“连瞳你别怪我。”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御琅发狠大喊。
“魔君，人我带来了，你可退兵？”
我蓦地睁大眼睛，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笑：“可。”
瞬间，整个战场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正在大开杀戒的魔族士兵，乖顺地停手低头，无比敬畏。
我嗤笑，没想到我这个被人人唾骂的仙国妖后还有这等用处。
仙国宫殿固若金汤，拥有上古法阵，就算是魔君也打不进去。
可是宫殿外，还有无数仙国士兵和百姓。
御琅没有别的选择。
可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不远处，一道黑金色身影带着滚滚血色。
“连瞳，你可愿意嫁我？”
魔君求娶仙国之后，这无疑是把整个仙国的脸踩在地上。
可仙国苟延残喘，又能有什么选择？
死一般的安静里，我毫不犹豫开口：“好啊，我答应你。”
转身，我看着御琅，向后跌落城墙，似乎是要牢牢记住他的表情。
下一秒，一道烈风将我卷住，带往别处。
说实话，我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和结局。
我死死盯着宫墙上的人影，朗声道：“御琅，我要你仙国上上下下都牢牢记住，三百年前是我守护了仙国，三百年后还是我。”
2
仙国和魔国是千年来的宿敌。
自我有记忆起，两族就战争不断。
我本来以为我会从一个牢笼，来到另一个牢笼。
毕竟羞辱仙国，羞辱御琅的目的达到了，按照魔君夜冕睚眦必报的性格，我应该会进去受折磨。
没想到夜冕居然把我送到了一座宫殿里。
烛火幽微，寝殿里并不明亮，但是比起暗无天日的水牢，不知道好了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夜冕放下我的时候，有些小心的意味。
他打量了我许久，终于动动手指，让折磨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锁链瞬间化为齑粉。
下一秒，他却拿出了一罐药，邪魅肆意的脸上勾着一抹漫不经心地笑。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试探问道：“小狼崽子？”
夜冕面无表情地往我伤口上一摁，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疼疼疼！轻点！”
他冷声道：“再这么叫我，你会死。”
这家伙，还是这么阴晴不定，可偏偏是这么点疼，让我意识到我活过来了。
三百年了，那个落魄的小孩子已经成长为强大俊美的魔君，而我从高高在上的仙后成了阶下囚。
角色倒转，怎么不是讽刺呢？
夜冕定定地看着我：“当年涅水河畔，我问你为什么要护着这群腐朽的废物，你说这是你的宿命。”
“你现在可认？”
认命？
我心里惨痛无比，却捂着脸笑了：“我认我识人不清，我不认守护有错。”
夜冕冷着一张脸，表情高深难辨，最终还是哼了一声：“顽固不化。”
我朝他眨眨眼睛：“你该庆幸我是这样的人，不然此时你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夜冕被我噎得不轻，黑着脸半天，最后还是勾起了嘴，扳回一城。
“好好准备我们的婚礼吧，夫人。”
这话被他说得缱绻，我却无心他的恶劣玩笑。
有下属找他，他大步走了出去。
我看着烛火的影子发呆。
我和御琅年少就有婚约。
他是仙国太子，我是将军之女，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守着他，守着仙国，是我听过最多的话，也是我的使命。
但是这何尝不是我的心愿呢？
光风霁月，皎皎君子一样的御琅，是无数人的梦里人，当然也是我的。
年少时一起习武，出门游历，降妖除魔，我以为这样快乐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三百年前那场大乱。
仙国国君被刺杀，御琅得尽快回去继位稳住仙国，可是我和他也被伏击了。
厮杀几日，我拼死护着御琅等来了救援，自己却因为重伤力竭，流落在了边界。
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幽城了，幽城是边境城市，仙国，魔国，妖国人皆有，我蛰伏下来等待回去的时机。
我找到了一个破庙，因为抢地盘，和中毒了的小狼崽子夜冕打了一架。
最后破破烂烂的我和破破烂烂的他谁都动不了了，被迫握手言和。
我找到了解毒的药草，救了他一命，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度过了很多次的暗杀。
我不知道追杀他的人是谁，但我知道追杀我的人是谁。
文臣之首，大宰柳德章。
他野心勃勃，只有我死了，他的女儿柳苏苏才有机会做仙后。
我千辛万苦才回去仙宫，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比地狱还要惨烈的现实。
3
魔国趁乱发动对仙国的战争。
我和父亲披甲上阵，阻击魔国于仙都三千里外的涅水河。
最后一战里仙国大胜，父亲却被后方射来的十几支冷箭击中。
我惊觉仙国的权势倾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柳德章怕是不会让我们活着回去。
我在涅水河畔又见到了小狼崽子，他面无表情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护着这群腐朽的废物？”
御琅两个字在我舌尖卷了又卷，最终还是酸涩地被我咽下。
我说守护仙国是我的宿命。
“你跟我去魔国吧，你回去会死的。”
小狼崽子平时对我不是嘲讽就是阴阳怪气，那天他说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一句人话。
我拒绝了，我想回去，我想和御琅在一起，我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守护仙国。
就算有大宰的阻碍，只要御琅和我站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可我没想到，想要我死的人里，也有御琅。
回去后我就和御琅成婚了，新婚第二天我就奉命接着出征，荡平边境的战乱。
而这段时间，他早已经爱上了柳德章的女儿柳苏苏。
她娇媚可人，如花解语，和只会习武杀人的我自然不一样。
让我出征只是为了方便他们的计划，御琅为了给柳苏苏铺路，和柳德章一起定死了我和父亲的罪名。
通敌叛国。
因为我的母亲是魔国人，我和父亲的功绩被抹销一空。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犹如五雷轰顶，我不敢相信是御琅亲手揭开了我的伤口。
没错，我母亲是魔国人，我爹是仙国人，两人在游历的时候认识，互生情愫有了我，但他们因为身份问题并不能在一起。
我是被我爹抱回去的，只说是流落在外的孩子，母亲难产死了。
那是很多年前，年幼的我因为得知了身世惶惶不安，只告诉过御琅。
他安慰我没关系，会帮我保守秘密，会保护我一辈子。
年少的誓言转眼成了背叛。
我从人人歌颂变为人人喊打，只用了区区数日。
被我保护的人们，他们叫我妖后，恨不得我去死。我的爱人，他亲手推我下地狱。
御琅求娶柳苏苏成为了佳话，他们大赦天下，所以我并没有死，而是被铁链贯穿锁骨，囚禁在了水牢。
守护仙国我不曾后悔，连家满门忠烈，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但是连家名声尽毁，家破人亡，血泪深仇早已经刻入我的骨髓，灼烧着我夜夜不能寐。
我苦笑一声，回过神来。
原来当年小狼崽子比我更早看清了我的结局。
只是我没想到，他就是那个魔国流落在外的魔君。
有人推开了门，一脸恭敬：“夫人，君上和您的婚服送到了。”
我怔然看着送来的大箱子，这小狼崽子，居然来真的？
4
楠木箱子里放着黑金相间的喜服，名贵异常，甚至可以说十分郑重。
我却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今天在宫墙上上演的那一场求婚大戏，翻遍历史都闻所未闻。
小狼崽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又该怎么说服他联手杀死御琅？
看他今天通身的气度，显然是上位多年浸淫出来的，这孩子不好骗了啊……
“君上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这婚服也是用了好多绣娘一针一线绣了好几个月……”旁边的侍女小声地说着。
我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已经做好了要做阶下囚的准备，然后才惊觉她在说大婚的事。
“你说什么？”
侍女一脸忐忑：“您别觉得仓促，实在是我们君上太着急了，但规格都是按顶级来的……”
和我求婚，不是为了羞辱仙国的障眼法吗？
我憋了半天，还是没有问出来，毕竟这里是魔国，是小狼崽子的地盘。
我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却没想过居然这么不简单。
我忽然想起了我们到处逃命朝不保夕的那段日子，夜冕每每看向我的眼睛。
我后知后觉，普通的孩子是不会有这种狠厉而野心勃勃的眼神的。
很快，夜冕回来了，侍女赶紧退了下去。
刚才还没感觉，可宽阔的宫室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却紧张了起来。
夜冕肩宽腿长，走向我的时候，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他已经完全不是我能轻易摆布的少年了，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全天下最强大的魔君。
夜冕看了我好久，才伸手抚上了我的锁骨，立刻被我一下拍开。
我瞪着他：“干嘛呢，别没大没小的。”
话说完我就僵在了原地，实在是条件反射了，我把夜冕当成了小狼崽子，下意识就……
夜冕表情邪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夫人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我心里一慌，正要挣扎，下一秒直接被他捞起来放在了膝盖上。
夜冕似是很不耐，一只手牢牢地按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在我锁骨处缓缓摩挲起来。
温暖的感觉传来，那些隐痛瞬间消失，我安心地躺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肩膀一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舒服地哼了几声。
感觉到夜冕紧绷了身体，我的脸颊顿时一热。
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女孩了，当然也知道这是什么，可是我和夜冕……
很快，我被丢在了床上，夜冕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大婚在即，你锁骨处的伤口实在不好看，我不想等你慢慢敷药了。”
哦，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眨眨眼睛，拉了拉自己滑落的肩膀的衣服，夜冕眼神顿时一暗，看着十分危险。
我摸了摸自己的锁骨，魔君果然好用，原本狰狞的伤口只留下了浅浅的伤疤。
等等……
我瞬间变了脸色，蓦地抬头：“你能帮我疗伤？”
众所周知，魔国人使用魔气修炼，仙国人使用灵气修炼，魔君给我疗伤必然用的也是魔气。
正常情况下我会死，可我现在好好的，伤口还愈合了。
我的表情阴晴不定，低声道：“你是仙国在魔国的卧底？”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夜冕气笑了。
“连瞳，你可真敢想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也算魔国人？”
5
这小崽子，一生气起来，都叫姐姐的大名了。
我从床上下来，整了一下衣服，认真道：“夜冕，这次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我能助你攻入仙宫，杀掉御琅。”
夜冕冷哼一声：“你能报，你马上就要对我以身相许了。”
“不过御琅这个人该死，我答应了。”
我松了口气，但又有些犹豫：“我们算合作关系，也不一定要成婚吧？这太儿戏了。”
夜冕定定地看着我，眼底浮起一抹灼热。
“瞳儿，你可知道，当年你帮我解毒的时候看了我的身体，你早该对我负责了。”
“现在我不过是讨回来罢了。”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十分震撼：“你们魔国对此事这么看重？”
不是说魔国民风开放吗？
我有些心虚，早知道就不扒他的衣服了。
夜冕捏着我的下巴，声音喑哑：“我夜冕从不吃亏，吃亏了也必要讨回来。”
他果然没有变，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少年。
行吧，本来我也无所谓，在水牢里的时间够久，足够我对情情爱爱看淡了。
能报仇就行，夜冕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我本来以为再见到御琅，就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没想到没过几天，仙国居然派了使团过来。
明面上是使臣是一个文臣，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后面那个用了易容法术的，就是御琅！
御琅，他来魔国做什么？
他居然敢来？
6
御琅很快就找上了我，他偷偷摸进了我的宫殿，差点被我当刺客砍了。
我嘲讽一笑：“光风霁月的御琅帝君，居然还有这等宵小做派呢？”
御琅上上下下打量我，紧皱着眉头，顾左右而言他。
“魔国的衣服不适合你。”
我被激起了怒气，但还是笑道：“我倒是很喜欢，不仅喜欢衣服，也喜欢这里的人，坦率不扭捏，说话也好听。”
我们两个心知肚明，说的都不是衣服。
御琅的脸色暗沉了几分，他带着一丝疲惫：“连瞳，你一走了之，真的不管仙国，也不管我了吗？”
我十分惊讶，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看我表情不对劲，放缓了语气：“那日你走时，不还念着仙国吗？”
“你甚至愿意为了我，下嫁魔君，这等耻辱的事情都能忍……”
御琅在我震撼的表情里，柔声说道：“我记着你的好，可以不追究过去的事情，你帮我做一件事，之后我接你回仙宫，位份就在苏苏之下，做我的副后。”
我拼命忍住了动手揍他一顿的冲动，忍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副后，谁稀罕他的副后？
御琅看我这么感动，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他知道我最仰慕他这样的风姿。
男色这一招都使出来了，必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小忙。
我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要帮你做什么事情？”
“你配合我刺杀夜冕，仙国危机解除，我接你回去。”
御琅见我不说话，沉下了脸色：“仙国已经经不起战争了，只有杀了夜冕，才能结束这一切。”
“还有我，我也在等你，其实他带走你的那天，我就后悔了。”
语气是小心翼翼的缱绻温柔。
三百年前，我拼出命去救他，都没能换来这一句话。
我已经完全看不懂他了，御琅还是那个我从小就仰慕的人吗？
或许他一开始就是个伪君子，也或许他后来变了，是我没有早点看出来。
我沉默了片刻，朝他微微一笑：“你说得很好。”
御琅看着刺杀计划有戏，眼睛都亮了亮：“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的。”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以前愿意守着仙国，守着他，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爱慕。
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连家家破人亡，我被锥心之伤。
我绝不接受这样的背叛。
我看着御琅俊秀的脸，一字一句道：“那怎么不是你去死呢？”
御琅瞬间变了脸色，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眨眨眼睛，快意道：“你死了，不也能结束这一切吗？”
我走到门口，像是约好了一样，门瞬间打开，夜冕卷着夜色走了进来。
我和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御琅。
“御琅你可真好笑，你打我入水牢，迎娶柳苏苏的那天起，就坐实了对我的背叛。”
“你居然还敢拿自己作筹码，你是笃定我对你死心塌地？”
“听好了，你我恩断义绝，不用下次见面，这次见面就是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