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城北卖酒的坡脚小念。
偶然间捡到个瞎眼乞丐,用积攒的全部银子给他治好了眼睛。
他说这辈子非我不娶。
我没信。
直到他参加科举高中后,为我抗旨不遵,为我雪地里跪上一天一夜。
对我百般顺从,将许诺的事情纷纷兑现。
我信了。
可是今天,我在城郊遇到个和他样貌相似的孩童。
看见那个与他举止亲昵的女子。
我才知道,他为其抗旨的人,从来不是我。
1
看着眼前一家团聚的样子,我愣住了,竟不敢上前。
“你知道的,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林之逸把怀中女子搂得更紧了。
那女子盯着我的坡脚,目光炙热,像把我放在火上烤。
就连那孩子,都面露鄙夷,跑到我身前挑衅:
“你真是个瘸子啊。”
他虽然个子不高,力气却大得很,一把就将我推倒在地。
他咯咯地笑,表情让人厌恶。
我不自觉将右腿往后缩,撑着一副花架子:
“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难怪只是个外室。”
女子垂落在一旁的手攥得骨节泛白。
面上温软,腰肢恍若无骨:
“之逸……这些年他们都骂林生是野孩子,欺负他。若是不强悍些,活不到今日。”
“我受的委屈都不算什么,生生不行。”
“要是能去府里,生生断不会如此。”
林之逸走近垂眸看我。
明明阳春三月,我却感觉寒风凛冽。
他无言牵过孩子的手,搂着那女子的肩,往府邸方向走。
我还坐在原地,仰着的头有些发酸。
“夫人,走吧。他不会来扶你的。”
2
站起来的那刻,我厌恶自己。
右腿被我锤得没有知觉。
丫鬟扶我回府,原本属于我的院子,此刻已然易主。
下人碎碎念:
“哪个客人,这么没分寸,非要住主人的院子。”
“也就我们夫人好,不和她计较。”
府中的人都不信,不信对我那么好的林之逸,会有她人。
即便那个孩子与之逸那般相似,也只觉得是亲戚。
“夫人。”下人们看见我行礼。
我点头示意,在他们走后,落荒而逃。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于是躲在新院子里闭门不出。
日暮时。
丫鬟敲门,让我去大厅一趟。
林之逸召来所有奴仆,当着大家的面,给那两人身份。
他神情温柔又郑重,就像当初求娶我时一样:
“钟婉,是我的平妻。林生,是我们林府小公子。”
“今后但凡有人不敬重,休怪我不留情面。”
话落,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一时之间,很多目光,都聚集在我这。
我有些站不稳,踉跄一下。林生的嗤笑声传入耳朵。
3
我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不该答应他的。
林之逸眼睛好的那天,捧着我脸的手都是颤抖的:
“我终于能看清你了。”
“你真好看。”
说着他耳朵开始泛红。
他看见我干活时跛着的脚,会心疼,会抢在我之前把事干完。
会在天气变冷的时候,帮我揉发酸的腿,会在大风刮过的时候,拿件披风盖住我的腿。
他会在很多个不经意的小时刻,夸我。
他说要娶我。
这种话,我是不敢信的。
林之逸很聪明,眼睛好了后,竟然参加科举,并拿下榜首。
殿前,圣上赐婚,封他为驸马。
他宁可死了,都不肯接下这桩婚事。
“臣心有所属。娶她是臣毕生所愿。”
最后,被打得血肉模糊扔了出来,气息近无。
昏迷前,他紧握着我的手,面色惨白只有眼睛是红的,声音哽咽:
“看来,只能下辈子娶你了……”
公主欣赏他的痴情,向圣上求情,林之逸这才有活路。
林之逸醒来后,听闻京里来了神医,专治疑难杂症。
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只为神医来看我一眼。
可惜,神医也看不好我的腿。
林之逸紧抱着我,低声说:
“我们念念,就算瘸腿,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于是——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他将从前许诺的一一实现,只为娶我。
我答应了。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之逸啊,我和你,相识四年。可今天那孩子已经五岁。
你为其抗旨的人,到底不是我。
4
林府婚宴,声势浩大。
敲锣打鼓,京都众多酒楼早已备好佳酿。
凡是进去消费,皆可一饮喜酒,共享欢乐。
府里早就贴满大红喜字,挂着大红斗帐。
我坐在上位等钟婉敬茶。
今日茶水格外烫,杯盏未到手中,钟婉就已然松手。
滚烫的水倒在我手中,衣裙也湿了些。
“大夫人,你……”钟婉睁着无辜双眸,似是不解。
“你干什么!”林之逸脸庞染上薄怒,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生气。
“是我执意要娶,你要怪就怪我。为何让婉婉下不来台!”
“大喜日子,徒增晦气。来人,把夫人请下去。”
我右手被烫得发抖,若是往常他一定是最早发现,最早给我上药的。
如今……
“是她先松手的。”解释显得苍白。
他似乎不愿再多看我一眼,让丫鬟匆忙把我赶回院子。
我脚步虚浮,恍惚间到了院子。
“听闻大夫人对酒颇有见解,那不妨酿些喜酒,也好弥补今日之过失。”
丫鬟话语带着命令。
我抬眼看,眼熟,钟婉身边的人。
“是钟婉的意思,还是林之逸的意思?”
“大夫人只管做就是。”
我上前扇了她一巴掌,一个丫鬟,也敢和我这样说话。
5
到了晚上,宾客散去,我的院子便热闹起来。
“之逸,算了。”
林之逸气势汹汹赶来,一脚踹开房门。
“我问你,为什么打人?”
自从搬来这院子,吃食都差了很多,晚膳都是馊的。
林之逸余光瞥见桌上饭菜,皱了皱眉。
语气放缓:
“那丫鬟自小跟着婉婉,再落魄都不曾离开,生儿也是她带大的,你不该打她的。”
可笑,如今打个丫鬟,都要被兴师问罪。
“她命令我给你们酿喜酒,你觉得呢?”我将右手抬起。
红肿一片,还未上药。
我原本认为,我待府中下人也算宽厚,不曾想,人人都如此势利,连个膏药都不肯给我。
林之逸不解看向钟婉及丫鬟小绿。
小绿迅速跪下: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认为大夫人酿壶酒,就能将故意打翻茶盏这事翻篇了。”
“奴婢不该妄议主家的事。”磕了几个响头。
我目光越过林之逸,直盯钟婉:
“要是你不发话,她敢这么做?”
“不懂规矩的丫鬟,如何处置?”我目光挪开,给自己倒了杯茶。
站在我后侧的丫鬟月儿出声:
“杖二十,逐出府去。”
“不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林之逸上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
我将杯子砸碎在地上,就是从前太过仁慈。
“一个丫鬟,我还处理不了?”
“还有个选择,将我逐出府。”
我对上他诧异的目光,无比坚定。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妻妾多是正常的,可是总在深夜惊醒,脸上一片冰凉。
如果当初没有对我那么好,或许我就接受了呢?
6
“你一个瘸腿,离开我,能干什么?”林之逸冷眼相看,拉上钟婉,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院子空落落,只留下一株梨花树。
“大夫人……”月儿面露不忍。
“天色已晚,睡吧。”总有办法摆脱这困境的。
我吹灭烛火,房外却又响起脚步,下人的声音透过门窗,清晰无比:
“按规矩,洞房花烛时,正妻应当在一旁指导。”
夜里寒凉,冷意深入骨髓。
手脚像是没有知觉,走到婚房,按规矩往床上铺去一块白布。
白得扎眼,按理说,这块白布是验证女子是否纯洁之身。
他们早就行过鱼水之欢,要这块白布,要我有什么用。
“你们该懂的都懂了,我来走个过场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钟婉声音轻柔:
“姐姐要是不愿,可以离开。”
林之逸手负在身后,不悦道:
“从前你是很懂规矩的。”
我是个很粗鄙的人,不懂达官贵族的规矩。
但是我嫁了林之逸,和京都各家夫人难免有往来,我学规矩,知礼仪,才能不拖他后腿。
那时,他总拉着我的手说:
“我不想你这么累,那些邀约,我给你全拒了。”
“你看!学了规矩后都和我不亲近了,什么破规矩,不学不学。”
他搂着我的腰,脸亲昵地蹭着我脖颈,吐出的气息弄得我不停后缩。
之逸颤抖的声音:
“都是我不好,处理不好这些,让你费心了。”
从前重重历历在目,如今却说我没了规矩。
“世上男子,总是这样多变吗?”
我撂下一句质问,转身离开。
7
院子也不总是冷清的,还是有人愿意来添上几分热闹。
钟婉就是第一个来的人:
“你以为之逸当初是为了娶你抗旨吗?”
“你以为是为了你大雪天求神医一见吗?”
我停下手里的刺绣,心一咯噔,那次大雪百年难遇,路被封了,门都出不了。
很多人不是冷死就是饿死。
钟婉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恨意:
“去求神医也是因为我难产!”
“要不是为了应付你,神医怎会来得那么晚?我的孩子岂会死?要是神医来得早,说不定我和之逸现在儿女双全了!”
当初神医说我的腿无法医治时,林之逸便迅速让他离开了。
我以为是不想让我伤心……
回过神来时,针尖刺破手指,一颗颗血珠染红白色丝绸。
钟婉见此,声音染上笑意:
“当初抗旨,是因为娶了长公主就无法纳平妻。只有你,无权无势,身体残缺,才是最好的人选。”
他怎么可以骗我……
我那么相信他……
钟婉步步逼近,扔掉我手中的刺绣。
从身后拿出一块玉佩,那是我和林之逸的定情之物。
玉佩陡然被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钟婉似乎还不满,我腰间的那枚玉佩也被拿去砸了个稀碎。
她双手用力掐着我的肩:
“所以你还留在府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8
我定定看着她,不是我害死你孩子,也不是我非要坐着正妻之位。
我不过是犯贱救了个人,用所有积蓄供他读书。
这有什么错呢。
对林之逸的爱意在此刻消耗殆尽。
我从一旁拿过宣纸铺开,研磨,提笔。
一纸和离书。
“让他过来,把这签了。”
钟婉夺过和离书,紧攥我的手腕,目光全是算计:
“你因为这样,他就会回心转意了?”
“欲擒故纵,好手段。”
她修长的指甲刺破我的皮肤。
我心中升起一阵不快。
一节一节掰开她的手,拖拽着她,甩到贵妃榻上。
之前在城北,天天酿酒、搬酒,力气还是有些的。
钟婉素来喜穿纱衣,额前再留上几捋发丝。
被我如今这么一甩,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只要林之逸签了这书,你这个平妻,赶走我这个无名无分的人不是轻而易举?”
和离书在我们拉扯中变得皱巴,不过好在没破。
我将这张纸递给她,轻声道:
“只要签了这书,他就只有你一个妻子。”
钟婉似被说动,眉眼间难掩喜悦。
对镜整理番仪容,便转身离开。
9
风平浪静了一阵,没等来和离书,等来了一巴掌。
我侧着头,耳朵嗡鸣,抬手一摸,血。
一张纸被拍在桌子上,那字迹十分熟悉,我的。
上面清晰写着:
明日申时,永安楼旁,劫林生。
不留活口,事成后一百两银子。
林之逸一脚踢上我的右腿,脸色阴沉:
“生生被拐去哪了?”
我被踢倒在地,痛得说不出话,浑身颤抖。
“说啊。”
林之逸嘶吼着,好似没了耐心,抬脚踩上我的右腿。
他一寸寸碾轧,一步步逼近旧伤处,再用力一踩。
那瞬间,我感觉呼吸都停了,眼前黑了黑。
我艰涩开口:
“不是我。”
“不是你?你的字迹我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