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挣扎了三个月,在ICU躺了二十五天的丈夫,终于要走了。
临死前的几分钟,他只指定让我一个人进ICU。颤抖着拔开氧气面罩,丈夫瘦到不成人形的五官因为缺乏人气,变得特别恐怖。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健儿,不是我亲生的!”丈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报复的恶毒神情。
我眼前一黑,感觉整个人要倒了。我连忙扶住病床的扶手。这是我的错觉吗?
“不可能!你对健儿这么好,爱他跟爱你的命一样。你骗我!”最后一句话我不自觉扯高了嗓音,有点歇斯底里了。
我怎么可能相信儿子不是我丈夫的?他一向把儿子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他这么说,是想让我恨他吗?让我不再为他的死而过于伤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必要骗……你。当年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睡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一个我字话音刚落,丈夫就咽气了。
我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脑海里空白一片。
“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冲进ICU的弟弟看见我整个人都失去了神智似的,吓得他连忙扶住我,不停地摇醒我。
过了十几秒,我才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什么世道,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最信赖的丈夫,在他临死之前跟我说,我们洞房那晚,睡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他,而我们最疼爱的儿子,也不是他和我亲生的。
我要怎么接受这个恶梦一样的消息?
闻迅赶来的亲戚朋友,看着我伤心欲绝的样子,都忍不住纷纷落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安慰我,说我年轻,还有将来,可怜的是孩子,失去了最爱他的父亲。
我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一口血腥的液体从胃里涌到咽喉,我用力咳了一下,一股鲜红的液体奔射而出,染红了ICU的那扇门。
大家都吓坏了,以为我伤心过度,吐血。
而我知道,我是被丈夫气到吐血的。他百般宠爱着我们的儿子,却在临死之前对我说,这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这是等于在我流血的伤口上,再割一刀。我如今只剩奄奄一息的一口气。
一直起不来。丈夫的丧礼我也没能参加。半个月后我才恢复了站起来的力气。
回到家,所有关于丈夫的东西都不见了。包括他的牙刷,他的拖鞋,最贴身的内衣物。
我愣在客厅中央,问:“是谁?是谁弄的?”
旁边的弟弟连忙说:“姐,是姐夫临终前那段时间交待我的,他说为免你赌物思人,过于伤心,让我在他去世后把一切与他有关的物件都烧掉。
我捂住胸口,心疼欲裂。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我丈夫和公公都是独子,连一个近亲都没有,我拿什么去验证他临死前说过的话?
到底他安的是什么心?
我躺在医院的那几天,每晚都睡不着,一直一直想着丈夫临死前的话。
丈夫的话,似乎不是随口说的。
我们结婚当天,大家在我们的新居开PARTY,个个都喝得很HI,每个人都几乎突破了自己的酒量上限,我是醉得最早的,我回到新房后就躺下了,没多久我的丈夫杨宇也进来了,我没开灯,只感觉他满身酒气,但力气很大,那种排山倒海的覆盖,让我感觉很幸福,最后很满足地倒在他怀里睡着。
但第二天因为杨宇的单位在上海的一项工程出了大问题,杨宇是主要负责人,只能赶早机飞到了上海。我依依不舍地亲自将他送到机场。他一直在上海呆了一个半月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我刚好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当时还很激动,认为丈夫实在太厉害了,一次就中了头彩。我们成了所有朋友最羡慕的示范家庭。健儿出生后,丈夫对他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丈夫也想办法要摘下来给儿子。
我的闺蜜们都认为我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才能嫁到这样完美的丈夫,和聪明乖巧的孩子。
我也以为我会幸福一辈子。
谁料到在大半年前,丈夫因为忽然头疼晕倒被同事送到医院,一个星期后就被确诊为末期脑癌。
我的幸福瞬间土崩瓦解。
为了挽救丈夫,我不惜从北京请来最好的脑科医生为他做手术,可惜手术后他只是健康了三个月,就躺进了ICU。
我以为丈夫忽然离世是我人生中最过不去的一道坎。没想到我人生中最暗黑的时光,是我丈夫给我的。
他留给了我一条永远都无法完成的作业。
我找不到能证实他和健儿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的证据。如果我不能证实儿子和丈夫的关系,这个疑团会将我困死的。
我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有三只蚊子在天花板上飞舞,看起来,两只瘦弱的蚊子正在围着一只肥胖的蚊子飞舞,似乎是向她献媚。
我眼前一道灵光闪过。
我和杨宇结婚洞房当时,我的闺蜜青儿,还有杨宇的两个好兄弟白建勋和路一飞留宿我家。那一晚大家都喝得好醉,醉到第二天我们聊天的时候都忘了昨晚是如何走进房间睡觉的。
那会不会,当晚走错房间与我睡在一起的人,有可能是白建勋或者路一飞?
二、
我眼前浮现起路一飞似笑非似的一张脸。这是个自认为英俊无敌的男人,的确,他很英俊,而且能力非凡。但他不会是当晚与我一起洞房的人。他的身体,我太熟识了。
他是开启我身体的处女之旅的第一人。我的初恋。
我们分手后,一直没有联系过,直到我和杨宇确实了恋爱关系,他带我去他兄弟的聚会。我发现他最好的兄弟和合伙人,竟是我当年爱得要生要死的初恋。
路一飞看见我的时候,他也呆住了。这偶遇实在太戏剧性,我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幸好杨宇没注意我俩的表情。
杨宇被一个朋友拉走聊天的时候,路一飞将我拉到旁边,看了我一眼。我们之间熟到只需要一个表情,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点点头。表示懂他的意思。
我们念书时的高中在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老家。只要我们不说,没人知道我们曾经是情侣。而我的第一次也是在路一飞家里丢的。那时候我们对彼此的身体持别好奇,我好想看看男孩是长得怎么样的,他也没见过女孩子不穿衣服的样子,于是我们就约好说一二三一起脱。
脱完之后他就失去了理智。血气方刚就把我推倒了。
第一次的感觉没有快乐,只是疼,我看到两腿中间流出来的血,才意识到自己的第一次没了。
如果被杨宇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对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好处。杨宇的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和初恋旧情复燃,私奔了。所以他很介意女人的过去,就因为这样,我才在和他确实关系之后,偷偷去做了处女膜修复手术。
在杨宇的眼中,我是一个完美纯洁如清水的女朋友。如果让他知道他的女朋友不仅不是处女,还是他生意合伙人的初恋,他会疯掉的。
这段关系,就这样被我和路一飞死死守住了。所以如果是路一飞的话,我肯定会知道。女人对那些与她有过关系的男人,她可以健忘他的样子,但绝对不会忘掉他的身体。身体是最好的烙印,他在我十八岁的身体上烙上了一个永远都难以磨灭的印记。
所以如果那晚进入我身体的人是他,我一定会有所感觉。
但是我又忽然想起健儿满月时,路一飞来看孩子,闺蜜青儿看看孩子,又看看路一飞,忽然开了个玩笑说:“健儿长得好像你啊路一飞,不认识你们的一定以为你是他亲爸。”
我当时也看了一眼,觉得不说还好,说了真挺像。
如今想来,莫非冥冥中一切早有预谋?
我坐不住了,决定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勉强撑起身子,梳醒了一番,我打电话约了路一飞出来。
在咖啡室里随便闲聊了几句。路一飞安慰了我几句路还很长之类的路。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趁着他上厕所的时候,我偷偷把他喝完的杯子装进了包包。
没想到路一飞出来得太快,眼尖,被他发现了。
路一飞坐下来,用充满疑虑的眼神盯着我,说:“你是病傻了吗?拿我杯子验什么?验我是不是有艾滋?还是验我的……DNA?”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看着他无辜的大眼睛,心里一片情海泛滥。是我太过寂寞和孤独了吗?我曾经爱过后来不爱了的男人,如今看来却是这样的帅气可爱。
我心里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如果,我在想如果,他真是健儿的亲生父亲,那未必不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有可能上天就是知道了杨宇会英年早逝,才会安排另外一个男人接他的棒来照顾我和健儿。
我犹豫再三,将杨宇去世前告诉我的秘密说了出来。
路一飞被这个秘密吓得瘫坐在椅子里,半晌说不出话。
许久,路一飞坐正了身子,很认真地对我说,那个人不是他。
他向我举起三只手指。“我发誓,我真没干过。我要干过一定认。那晚我确实是喝得很醉,随便走进一个空房间就睡觉了。睡到半夜被尿憋醒,出去撒了泡尿。就继续睡觉了。”
我刚刚有点高涨的心情,瞬间就被他的话打压了。我全身酸软,再没力气继续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路一飞,那个人,就一定是白建勋。
“盈盈,你要小心求证,千万不要让建勋发现。他现在谈了个女朋友,感情很好,现在还准备结婚了。”路一飞提醒我。
我点点头,我说我也不想怎么样他,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健儿的亲生父亲。
路一飞皱了皱眉,说:“知道了又如何,你想问他什么问题?当晚为什么会睡了你?还是他会不会养育你的孩子?要他负责任?你是他最好兄弟的妻子,如果他和你在一起,他还能在这个社会立足?”
我哭了。我说我没什么打算,我就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跑进我的新房,和我上了床,这绝对不是喝醉酒三个字可以解释的。他是居心不良早有预谋,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忽发的事件。
我回忆起那一晚,我和老公并不是第一次,但我觉得他表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勇猛,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威士忌的香味让我迷醉,他是那么的霸道,狠狠地围攻着我,我感觉全世界都被他的力量征服了。那一次也成为我最美好的回忆。
现在才发现,那是让我最痛苦最耻辱的回忆,我竟然在新婚之夜,被一个不知是谁的男友睡了。
我痛苦万分,虽然路一飞的意见是希望我不追究,但是我的心却一天到晚想着这件事,无法解脱。
我感觉自己临近崩溃的边缘。我几乎要疯了。看着健儿的脸,我越看越像白建勋。那鼻子,说话的神态,还有发脾气的样子,越看越像。
老公去世后,我可能太孤单了。孤单得总是要胡思乱想。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所以我要知道答案,知道了,我就死了不再幻想的心,才能安安份份地过下半辈子。
三。
在丧礼上出现过一次之后,白建勋就没有再和我联系。
也是,他和杨宇是好兄弟,如今杨宇不在了,他再和我来往密切,难免怕人误会。我理解他。
但当我守了一个下午,在他下班的公司对面看见他,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因为他是牵着他的女朋友的手下来的,原来他的女朋友和他是同一个公司或者同一幢大厦的,他们看起来形影不离的样子,走几步路,他就转头看一下女朋友,走着走着,看看路边没人,他就会偷偷亲她一下,她害羞地作状打他,两个人在马路边上嬉戏打闹,像一对情窦初开的小情侣。
那个瞬间,我是真的妒忌了。那种强烈的妒忌心,让我整个人都变得不好,如果他是我儿子的亲生父亲,和他打闹嬉戏撒娇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