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是这世间多么奇特的动物,它们的幼虫在幽深的地下世界默默度过长达一两年的沉寂岁月,忍受着无尽的黑暗与孤独,却仅仅在这光明世界奏响一两星期,便悄然落幕。
庄子在《逍遥游》里曾经感慨:“惠蛄不知春秋!”
人活一生,蝉活一夏,蝶舞一春,生命虽短,但美得绚烂。
我们总喜欢听蝉,因为蝉声里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飞上枝头之后对这个世界的咏叹。
如果在夏日正盛,林中听万蝉齐鸣,会使我们心中荡漾,想要学蝉一样,站在山巅长啸。
然而,秋后的蝉是活不久的,一番风雨之后,蝉儿便剩下几声若断若续的哀鸣了。
蝉有时被赋予高洁的品质,如“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在栖高饮露中,声音传遍远处;站得远胸怀也更远大。
蝉有时是哀愁的源头,“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人生低谷之时,愁人总是肝肠寸断;
蝉有时候是离别的点缀,“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在这离别之际,足以触动离愁别绪的气氛。
蝉有时是美丽代言人,“千金买蝉鬓,百万写蛾眉”,在浓妆淡抹中,冷暖自知。
蝉也会令人十分讨厌,“世间最是蝉堪恨,送尽行人更送秋。”在送别的时候,蝉鸣是萧索的,令人伤感的。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南北朝•王籍《入若耶溪》
王籍仕途失意,心情愁苦,泛舟若耶溪上,目睹林泉美景,沉浸在幽寂之中,不觉尘念顿消,产生了归隐之念。
王籍的这首《入若耶溪》刻意经营一种静的境界。无论是小舟泛溪、水天共色,还是云霞生岫、阳光逐流,都是在“静”中完成,写出了山林的静寂无喧。
“蝉噪”及“鸟鸣”更是从动的角度来写静。这些都是外境之静。而“动归念”、“悲倦游”则道出心境之静。
由外境之静到心境之静,静的层次逐渐深化,创造出一种幽静恬淡的艺术境界,令人神往不已。
后来者宋代王安石写了句“一鸟不鸣山更幽。”王安石改的这一句好不好?我不敢评论,但是黄庭坚是嘲笑他的,就连曾巩的曾侄孙曾季狸也嘲笑他,说他根本不懂王籍的诗,直到清代的诗人也说王安石的这句诗是死句。
王籍是一位真正的隐者,他到了山林之间,完全和大自然融合为一体。
同样都是蝉鸣声声响起,王籍“鸟鸣山更幽。”一方面有幽静,一方面有境界。
王安石“一鸟不鸣山更幽。”一鸟不鸣的时候这山就死了。
不过,像石安石这样的大政治家,变法失败之后退居金陵,终于落得个清静之地,再不用听那些反对派的聒噪,或许他的一鸟不鸣山更幽是真的贴切他变法失败之后的心境。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宋•苏轼《鹧鸪天》
苏轼被贬至黄州是最苦的一个时期,这首词着眼写景,言则也是抒情,总是浸透着丝丝的无奈与哀伤。
且看东坡如何娓娓道来。。。
一场秋雨之后,村舍周围一片清新。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尽头,有耸立的高山。
由远及近,词人看见身边的翠竹丛生,村舍的墙院都被隐藏在这竹林之中了。
树上不时地响起秋蝉的一声声鸣叫,池塘边原本青青的草地,如今已经变得枯萎了。
天空中经常能够看见那展翅飞翔的鸟儿,池塘里红色的荷花在池水的映照下更显得娇艳欲滴,散发出阵阵清香。
在这两句词中,竟然写出了林、山、竹、墙、蝉、草、池塘七种景物,容量如此之大,堪为妙笔。
夕阳西下东坡拄着杖藜,漫步在这古城村舍之中,天公作美,昨夜三更时分的那场好雨,让词人今日得以度过凉爽的一天。
在这乡野村居中过着悠闲自在的隐居生活,这也是一种怡然自得的小美好。
普通的人家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感受着这样浓烈的小清新,自然心情是闲适的美好。可是,细读一下便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词人那种百无聊懒、自寻安慰、无可奈何的心境。
因为什么呢?因为“又得浮生一日凉”。“浮生”,是说人生飘忽不定,是一种消极的人生哲学。
“又得浮生一日凉”中的“又”字,分量很重,它表现词人得过且过、日复一日地消磨岁月的消极情绪。
这就是我开篇所说,这首词着眼写景,言则也是抒情,总是浸透着丝丝的无奈与淡淡的哀伤。
月出先照山,风生先动水。
亦如早蝉声,先入闲人耳。
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
渭上新蝉声,先听浑相似。
衡门有谁听,日暮槐花里。
——唐•白居易《早蝉》
月牙初露,其光先沐浴群山之巅,轻风徐来,涟漪始荡漾于幽静的水面。恰似那早夏的蝉鸣,总是首先进入闲暇人的心田,悠扬而清脆,穿透了宁静的时光。
一声蝉唱,愁绪便如细丝般缠绕心间,再闻其声,乡愁便如潮水般涌起,淹没旅人平静的伪装。
渭水之畔的新蝉,它们的吟唱与记忆中的旋律何其相似,穿越时空的共鸣,唤醒了心底最深处的温柔与哀伤。
然而,在那简陋的衡门之内,又可有谁在倾听这自然界的低语?日落时分,槐花轻轻洒落,香气氤氲,覆盖了旧日的足迹,却无人驻足品味这一刻的宁谧与美好。
是啊,故园之情,深沉而又复杂,它如同陈年佳酿,唯有远离家乡,历经风雨的人,方能在心灵的某一刻,深刻地体味到那份醇厚与苦涩。
白乐天,这位步入晚年的文人墨客,宦海浮沉多年,心中那份对仕途的热情已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对田园生活的无限向往。
少年时期的他,面对蝉鸣,感受到的是夏日的生机与无尽的活力;而今,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刻下了痕迹,再次聆听蝉声,眼中所见却是衰败的柳枝和西下的夕阳,耳中回响的蝉鸣也似乎带上了几分凄凉与感伤。
那一声声蝉鸣,不仅仅是自然界的声音,更成为了触发他内心情感的钥匙。愁意与思乡之情交织在一起,仿佛每一次蝉鸣都是对过往岁月的呼唤,引领着他的思绪跨越千山万水,回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然而,现实却是,即便家乡的蝉声依旧,门前的大槐树下,是否还有人愿意停下脚步,静静地聆听这份来自远方的思念?
岁月悠悠,人事已非,只留下那不变的蝉声,在黄昏的余晖中,诉说着一段段关于离别与归来的古老故事。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唐·李商隐《蝉》
“深情绵邈”,这是古来许多诗评家对李商隐诗风格的认同。的确,感情的无比深挚是李商隐诗的一大特色。
李商隐虽然为人正直,在“牛李”党争中洁身自爱,不肯为了禄位而攀附某一方的势力。
但由于他早年曾受过令狐楚父子的知遇之恩,后来又成为土茂元的女婿。而令孤父子和王茂元分属这两个在朝廷激烈斗争的党派,逐渐得势的牛党,特别是令孤楚之子令孤淘终认为李商隐“负恩”,便在政治上对他加以压制与打击,使他怀才不遇,但途困顿,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这首诗就是借咏蝉自喻,表白自己即使在险恶的政治漩涡中也要坚持清高纯洁的操守的心态。
蝉选择高树作栖身之处,便只能靠吸风饮露维持生活,这自然难得一饱了。那么,又何必为自己的处境枉费气力,发出怨恨的声音呢?诗人的意思是说,他由于坚持消高的操守,所以难以摆脱政治上的困境,即使答恨也是徒劳的。
颔联接着从第二句的“恨费声”展开 描写五更天断断续续的稀疏的蝉声,并以“一树碧无情”作为反衬。颜色本身无所谓有情或无情,这是由于诗人“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同话》)。
在诗人看来,不仅蝉在五更天断续的鸣声,仿佛自己由于政治上的失意而发出的哀鸣,而且蝉所栖身的碧绿的高树,也像自己所处的“牛李”党争的漩涡一样冷酷无情。
我给别人当幕僚,是个职位很低的小官,为了生计到处漂泊,就像水中的木偶随波逐流似的。既然如此不如弃官归去,把长满杂草的故园好好整理,像陶渊明那样躬耕田园,啸傲山林吧!
诗人在尾联中引蝉为知己,深情地对它说:谢谢你提醒我要重视操守的好意,我将永远保持清高的人格;你看,我全家人不是一直在过着清贫的生活么!
“烦君最相警”中的“最”字,意味深长,其言外之意是:惟有吸风饮露,居“高难饱”的蝉,才最理解他、同情他和关心他,至于官场上那许许多多追名逐利之徒,是只会把他看作不识时务的傻子的。
诗人咏蝉,蝉中有我,我中有蝉,物我交融,情深意切,感人至深。这首诗采用了许多虚字,如“本”、“徒”、“欲”、“犹”、“已”、“最”、“亦”,使诗人得以体物抒情,曲折尽意。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唐·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题目里的裴迪是王维的好朋友,他们俩有许多互相唱和的诗。
远处的山渐渐变了颜色,河水每天潺潺地流淌着。诗人靠在门边,在夕阳下听着晚风里的蝉叫。
太阳消失在渡口,村子里升起了人家做饭的炊烟。这个情景多少点像陶渊明写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王维就好像拿着一支画笔,一点一点在纸上画下了此时此刻的景象。
他先是画了远处的山和水,又画了近处的房屋,又画了落日 己面和炊烟。甚至能感受到墨的颜色并不浓,就像王维的语言,清浅却有味道。
王维在辋川隐居时所写自然的诗里,我们很难读到他的悲喜。
他写寒山,写秋水,写渡头的落日,写风里的暮蝉,好像只是在平静地描绘,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
但是紧接着画风一转“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五柳说的是陶渊明。陶渊明写过一篇《五柳先牛传》、其实也是他自己的自传。
王维是用这两个典故说裴迪和自己。他说裴迪喝醉了酒,在自己面前大声地唱起了歌。那样子很像在山野间放歌的接舆。
我想当王维写到接舆和五柳先生的时候,他心里对这两个人充满了羡慕和敬意。他大概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他们远离官场,远离权力与是非,每天以酒为乐,过着别人眼里有些疯癫的生活。
可是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自由的。他们身上没有什么枷锁和拘束。他们可以活得很真。
自然在这里充当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我们可以想象接舆和五柳先生这样的人在朝堂上醉酒狂歌,可以想象他们在市集和人群中疯言疯语。但旁人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他们也注定不能为人们所接受。
可是当他们以这样的生命形态行走在山前水边,自然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十分包容的空间。自然可以容纳你生命里所有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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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无长物唯存墨,家徒四壁只留书。 柴门难掩春秋句,蝉鸣不遮圣贤音。 苔痕上阶铺锦绣,草色入帘映桂枝。
咏蝉》 数年土中钻, 入夜上树尖。 蜕皮成蝉后, 日日诉说艰。 螳螂亦来捕, 清露却作餐。 古人写诗记, 多是代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