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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篇 忧乐后来人

文字/刘醒明 编制/刘醒福

面对接二连三袭来的厄运，外婆一脸愁云。

外公正值养家糊口的青壮时期，被军阀抓了壮丁，终身未归；在平民习艺工厂，大舅拖着残疾的右腿劳苦奔波、仗义行道，不久也被辞退；大舅最好的徒弟兰木木得罪了工厂监事（工头），后又被半夜绑架，幸得兰父阻截，击毙绑匪，从此随父隐居山林，与世隔绝；二舅投笔从戎屡立战功，后遭诓骗致精神重创抑郁而终；二舅母被逼拐不知去向，全家遗恨；我母亲年轻时在武汉纱厂常年劳累，后分文无偿退回祖居，嫁离了岳州城。

数十年来，全靠外婆一人支撑起王家寒门！

有道是苍天有眼，冥冥之中，老天爷为善良苦难的王门留下了承善之子—我的表哥王松林。

时间追溯到1947年，岳州城的老街上走出来一位翩翩少年，为了生计，我的表哥挑起了两铁桶麻油，长街叫卖。

两年后，表哥又以卖油郎的身份进入岳州城里颇有名气的“王康成洗染店”，当上了柜台“少先生”，成为多方应酬，内外打点的酬应“大使”。

王康成洗染店“少先生”王松林

1950年，表哥当选为当时很有权威的岳阳店员工会极积份子，成了翻身后当家作主的工人阶级一分子，那些平日里见他趾高气扬的人物们，如今也只得笑脸相迎。

1952年4月，长江洪水肆虐，表哥响应政府号召，毅然报名参加修建“荆江分洪水利工程”，这是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壮举，是改天换地的战斗，是治理洞庭湖和长江的伟大工程。

报名后，表哥告知了祖母：“細嗲（祖母），忠孝不能两全，我父亲虽然卧病在床，但我要报效生我养我的洞庭湖，报效我世居的岳州城，请嗯郎嘎（您老）满足孙儿的心愿吧！”

祖母王周氏感慨万分：“細嗲小时候也看过《精忠报国》的故事，我早就盼望着王家也出一个精忠报国的子孙嘞！”

工程指挥部要求参战人员自备行李工具。我外婆尽全力给表哥置办了最结实的工作服与棉被；我妈给表哥置办了最合脚的厚线袜与绒布鞋；我们三兄弟分别给表哥送来了毛巾、牙刷、洋瓷把缸和当时最时新的手电筒；我的姑父岳州善人谭昕樑也送来了当时最金贵的“广货”帆布雨衣；邻居们则争相拿来了实用工具。

出征者全副“武装”了。

大军出发时，敲锣打鼓，鸣炮放铳，乾明寺街的街坊们给王门长孙王松林戴上了大红花。

外婆老泪纵横，伫立在湖边，目送表哥和分洪大军登船驶向洞庭湖深处，久久不忍离去。

30万大军奋战荆江分洪工程大堤(情景图）

30万荆江分洪大军聚集在长江南线大堤，决战75个日日夜夜。同年7月，参加荆江分洪的英雄们完成主体工程，班师回乡。

表哥不负众望，奋力拼搏，被评为工程一级劳模。同时，由于过度劳累而筋疲力尽，身体遭受重创。

英雄们胜利归来的喜讯轰动了岳州城！

乾明寺老街的街坊们隆重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只见表哥戴着遮光镜，双眼夜盲，两足浮肿，步履维艰。人们为老街38号挂上光荣之家匾牌，为表哥披上了劳模授带，带上了光荣花，簇拥着搀扶着回到家中。

外婆一把抱住表哥，悲喜交集：“伢儿啊，你真是我王氏门中的又一条精忠报国的好汉哪！”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我们的劳动模范重振雄风，一个生龙活虎的王松林再现老街。

同年7月，经岳阳城关镇公安派出所所长彭鹏的保送，表哥以劳动模范的“资格”到岳阳城内最显赫的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第江零336工厂（后称211工厂）报到，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军需工人。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成为军需工人的表哥穿上了最时新的苏联花布衬衣。

不过，外婆还有一笔未了的心愿悬在心头：物色一位勤劳贤淑的孙媳妇来撑起王家的新天。

又是苍天有眼，一位美丽勤劳的姑娘赵宝珠进入外婆的视界。她来自监利县朱河，在军工厂工作时，与表哥一见钟情，从此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外婆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旋即紧锣密鼓开始旧宅改造，添置家具、布置新房。

表哥是我妈拉扯大的，一直当亲生儿子看待，也为我表哥准备了当年最时兴的“三三一柜”，即三截式组合床、三铺三盖和一个新式高低柜。

外婆净手焚香，敬天祈福，运指“掐时”（一种带迷信色彩的手算法），为我表哥的婚事择定了良辰吉日。

按岳州当时的婚俗，婚礼前一天晚上要由一位童子伢崽“圧床”。外婆选定了刘家老三，在外婆眼里，这位岳师附小二年级的大知识分子刘醒福小朋友最出色。为奖励老三，外婆特地塞给他一包喜糖。

王门第三代的革命婚礼开始了：按新规矩先向毛主席像三鞠躬，再向双方高堂三鞠躬，夫妻对拜后即算礼成，皆大欢喜。对宾客们不敬烟不摆酒不请餐，只行鞠躬道谢之礼。但是礼成后有一个程序必走，那就是请闹房的小朋友们伸手抓马桶。这亮光光的红漆马桶是娘家陪嫁必备之物，在使用前，里面盛满了染红皮的熟鸡蛋、红枣、花生和喜糖，到时任由童男童女们抓取，以取甜甜蜜蜜、早生贵子、多子多孙的彩头。

亮光光的红漆马桶是娘家陪嫁必备之物

建国初期，军工单位都负有重大的国家使命，急需培养新中国的建设人才。表哥是劳动模范，积极肯干任劳任怨，终日以厂为家，时刻不忘国家大事。两年后，表哥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又被提拔为基层干部。好事接踵而来，工厂分给表哥一套红砖缸瓦的新式职工宿舍，选送到化工部兰州化学工业学校深造。

即将远走他乡，表哥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此时此刻，他想起了祖母神奇的中药配方；想起了父亲哗哗转动的袜机；想起了三叔威武的抗日戎装；想起了姑妈亲制的桐油雨鞋；想起了表弟们的九龙钻海玩具；想起了他沿街叫卖的油挑子，王康成洗染店的“少先生”，鏖战荆江大堤的劳动模范，新婚燕尔的贤妻赵宝珠……然而，这一切都要服从祖国建设的需要。

选送到化工部兰州化学工业学校深造的王门后来人--王松林

出征前，表哥决定回到王门旧居隆重祭拜，感恩逝去的亲人。

乾明寺街38号内香烟缭绕、烛影摇红。旧木桌上燃起了4对红蜡烛，几盘贡果码放在烛前，许多不知名的中草药夹杂其间。

在文武鞭炮轰鸣声中，表嫂赵宝珠捧出了我外婆王周氏的遗像，敬挂在墙壁中央，我妈点亮了一对镶金大红烛，敬放在遗像两旁，我和三弟刘醒福分立两厢。

表哥恭敬地从后房扛出一块长约4尺、宽约8寸的蓝底白字枫木匾牌，上书“王周氏祖传郎中专治白喉蛾子杂症”，伴放在遗像旁。

表哥手举燃香跪拜在地，深情地告曰：“敬爱的祖父母，敬爱的父母和叔叔婶婶，我们王氏满门久旱逢甘霖，盛世又发生。为了报效祖国，松林我即将远赴兰州学习深造，我将不负组织培养，铭记亲人大恩，勇于担当，永不忘本，做新中国的好青年。今天面对巴陵老街坊敬赠给我家的光辉大匾，面对这些巴湘大地草木验方的精灵之位，立此宏愿，以表虔诚，敬礼！”

全家亲人深深三鞠躬！

1960年岳阳的一代青年人（自左至右）：我大哥刘醒余、表哥王松林、三弟刘醒福、表弟李迪斌、我刘醒明、表妹孙振华）

1960年岳阳的一代青年人（自左至右）：我堂弟刘醒斌、三弟刘醒福、表弟孙南生、表姐李迪华、表妹孙振华、我刘醒明、表哥孙谷生和一位朋友）

1962年金秋，新中国的好青年、王门长孙王松林出征了，乘坐解放牌卡车绝尘而去……

1972年王惠臣之子王松林全家福。前排左起1王妻赵宝珠，左2长女王熙慧，左3王松林；后排左起1次子王熙芳，左2长子王熙智。

2018年6月，王门四世同堂合影。前坐左1王熙慧，中坐82岁老奶奶赵宝珠（老爷爷王松林已病故）和其重孙，后排左1王熙芳，右2王熙智。

表哥终于完成了从挑担卖油、量体裁衣和填土护江到拿起实验量杯的嬗变。

表哥在续写《王门新篇》。

（全篇终）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但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