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篇
城外未忘人
北方的十月份天气已经不再那么炎热,大多数时的天空都像是加了半杯冰块的柠檬水,飘着淡淡的云,轻松又清爽。但是今天有些特别,凌晨还好好的,突如其来的,就布满了厚重的乌云,整个世界都透着尘土似的暗黄色。
大雨将至。
光线昏暗,于是有人开了灯。
教学楼亮了起来,是天昏之前的样子。
当我回到教室的时候,赵海已经躺在了地上,满脸的血,左胳膊在地上扭成了极其复杂的W形状,小手臂和肱骨想必都已经断了。
铁牛在一旁喘着粗气,左脸有两道指甲的刮痕,手上还紧握着一条凳子腿。同学们都呆呆的看着他,有人已经跑出了教室。
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
救护车随后赶到。
赵海只断了一条胳膊,人还活着。
赵海的父母拒绝私了,表示一定要让铁牛坐牢,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且赔偿精神损失费,医疗费共计十万元。
铁牛的母亲接到学校的电话,连夜从遥远的黑龙江赶来山东。
在一个大雨瓢泼的清晨,在清安火车站附近,因为雨天路滑,不幸被一辆卡车撞死。
司机逃逸,至今下落不明。
铁牛的父亲在铁牛读初中时还是一名不太光荣的街头菜饭,因为嘴皮子厉害,卖的多,所以收入还算可观。在一次出摊时不幸遇见了光荣的执法人员,此后便瘫痪在床。
好在地方领导出于破财免灾的角度考虑,以资助贫困家庭的名义拨了二十万的补偿款,铁牛的母亲从村长手里接到两万块钱补助时,感激的热泪盈眶,表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社会,这辈子尽量不拖累社会。
而后铁牛的母亲将铁牛送来了山东的亲戚家,让他在山东念书,自己找了一份晚上的工作,白天照顾铁牛父亲,也做点零活。
铁牛在母亲死后就回了黑龙江,邻居给介绍了一份在煤矿挖煤的活儿,收入足够让自己和父亲两个人活着。
但也仅仅是活着。
但是现在因为煤矿塌方,他死了。结束了他短暂又无奈的一生。
我熄灭了烟,看着窗外,一个枯瘦如树枝般的妇女,在向路人兜售着她的烂桃子。
老黑说:“下午两点我在这里等你的时候她就在那里卖桃子,到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一点东西都没吃。”
我说:“她一点东西都没吃,我也一点东西都没吃。”
老黑说:“我的意思是我饿着肚子等了你八个小时,你们吃不吃东西关我屁事。”
蔡老师从厨房出来,把菜放下:“那妇女的儿子智力不太正常,去年出去打工的时候被人割了肾,年初得了尿毒症,医药费不够,就出来卖桃子了。本来还有个傻子老婆,傻子老婆也跑了,这下看来也没有多傻。”
老黑说:“她丈夫呢?”
蔡老师说:“几年前开着拖拉机接电话,开进井里淹死了。”
老黑说:“确实挺惨的。你没捐点给人家?”
蔡老师说:“我这里光房租水电燃气费一年二十万,月月要还房贷车贷,孩子还要交学费,你替我交吗?”
老黑笑起来,牙齿有些发黑:“我随口一说,那么认真干嘛。”
蔡老板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活人命该死,神仙也难救。”
老黑说:“做了那么多,这个世界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压抑,想了半天,说道:“不知道凯子这些年怎么样了。”
老黑说:“凯子前些年去日本了,呵呵,可能真做了男优。不过那东西我也很多年没看了,不知道有没有他。”
说完又是笑。
我也跟着笑。
蔡老板也笑,然后问:“伍子健呢?戴眼镜的那个小孩。”
我心中猛地一震,杯子差点滑落。
“伍子健啊……”老黑皱起眉头,抬头望着天花板,手托住下巴,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感叹一样:“那年高考他不是没考好嘛,只能去技校,后来就联系不上了。前两天前我刚去找过他,结果他家搬家了。听他们村的老太太说,很多年前高考之后他就被国外一个大学录取了,当时有几个白皮黄毛的洋鬼子去过他家,个个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全村闹得沸沸扬扬的。再后来就搬家了,没有人知道搬去哪儿了。”
我附和着点头,没有说话。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蔡老板说:“有个事我一直没问,怕你难受,孩子,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窗外满城灯火,老黑的眼神在夜色的衬托下,终于黯淡下来。
“我和她结婚了,你知道吧?”老黑看着我。
三年前的一个深夜,清安市最大的境外贩毒集团,在卧底多年的老黑父亲的指证下几乎全部入狱。剩下李二郎、李三七和李政国,老黑父亲的司机,以及几名未记录在册的人员在逃。
两年之前,老黑的父母以及佳佳被杀,老黑死里逃生,丢了半条胳膊。李二郎和司机,以及两名团伙成员被抓。李政国和李三七仍然下落不明。
我又想起了可怜的佳佳,心内钝痛不已,她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所以我杀了她。
她那绝望的眼神,也许是恨我的吧。
因为弱小而被狼捕杀的羊,也许也是痛恨这样的规则的吧?
我再没有机会听完你的故事,写给你的诗,也没有机会念给你听了。
我熄灭了最后一根烟,看着手里这块紫色的手帕。上面隐约可见许多用红线勾勒的轮廓,图案越看越怪,像是一块不完整的拼图,又像是几个重合的数字。
那个人说,只要有这条手帕,就能见到李政国。
按照约定,李政国今晚就会在这里出现。
沉迷于棋局的人,终于已沦为棋子。
天边弯月依然高挂,流转了千年的清辉,陪着这个无情的世界,从不改变。时间无可避免的推着活人继续前行,遇见终将要遇见的,经历注定要经历的,承受本无法承受的,得到他尚未得到的。
时光匆匆,岁月无声,又一片树叶缓缓的凋落,划过缥缈的青色灯火,无声无息,埋入同样沉默的黄土。
逝者已矣,生者应当奋力向前。
大地苍茫。
作者简介:
崔贤良,新生代武侠小说作家,现代诗人,大地英豪电影公司签约编剧,大地英豪影视出版集团重点IP作家。致力于悬疑推理的创作,作品中充满独特的诗歌、哲学等元素。作品有《高三日》《城外未亡人》《风雪江湖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