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雀妖,却被一个小和尚收了。
小和尚见我从未作恶,不仅把我安置在一处山洞里,还日日给我摘果子。
我伤好全的那几天,他都没来。
我跑到山脚下,却只看到山顶熊熊烈火。
听说小和尚解错了签,惹恼了当朝太后。
一年后,我以太后义女的身份进宫。
轿撵步入宫门时,我忍不住掀开帘子。
这么多人觊觎的皇宫。
要是添上一把火,那得多好看啊。
1
太后一早就把我宣到了慈宁宫。
去的路上,领路宫女叮嘱了我一路太后这几日心情不快,旁人更须谨言慎行。
我的嘴角勾了个敷衍的弧度。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刚到慈宁宫门口,我就听到太后在训斥一个宫女。
“该死的狗奴才,笨手笨脚的,连给哀家梳头都梳不利索。”
被训斥的宫女跪在地上,‘吭吭吭’地往地上磕头,鲜血染红了额角。
太后梳头是件大工程。
因为太后脾气刁钻,不仅要在梳头的时候感受不到牵扯感,还不喜欢看到自己的白头发。
她要求宫女在她察觉不到的时候拔下白发,然后丢到看不见的地方。
我心想这宫女可能在拔白头发的时候出了岔子。
眼看着宫女逐渐绝望,我出声道:“给太后请安。”
“近日太后印堂的乌黑去了大半,实在不宜再见血光。”
只一句,太后的眉头松了松,不再看那个宫女。
我连忙在宫女背后踹了脚:“还不快滚?”
宫女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趴倒在地,反应过来后,才语无伦次道谢。
“谢谢太后娘娘,谢谢公主……”
说完,她慌乱地跑走。
“还得是云灵啊,三言两语就让我气梳了。”
她的手抚摸着胸口,显然还在顺气。
“听说太后娘娘近日都不舒心……”
我走到太后的身后,用两根手指揉着她的太阳穴。
铜镜里,太后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神情。
“哼哼,可不就是前朝那些事吗。”
据说前几日在朝堂上,六王爷因纵马伤人被弹劾。
顾及太后,皇上只潦草禁足了六王爷一个月。
但即便如此太后也心生不快。
“这些朝臣啊,不就是揣摩着皇帝的心思么。”
“莫不是我的儿子,当真比不上……”
她的话戛然而止。
当初她赏识我,正是我告诉她,我可以帮六王爷登上皇位。
看来这次找我来,太后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我压低声音:“太后娘娘,依我看,最近朝臣对六王爷的不满许是皇上找人下了咒。”
皇上的生母,就是因为巫蛊之术被赐死。
太后闻言,猛地转头,呼吸声都急促了几分,本不显现的皱纹此刻却漾开。
“这该死的祸害,云灵,这有法子破解吗?”
“自然是有的。”
我放手,把头凑在了太后耳边,宽慰道:“只要在京郊找个千年古寺,日日找小和尚诵经,不消几日,便能破解。”
说完这句话,太后的脸色却愈加凝重。
“千年古寺,有是有,但是早化成灰烬了。”
我的眼中寒星掠过。
这我当然知道啊,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呢。
2
我原本是个四海为家的雀妖。
活了两百多年,自由自在惯了。
到京郊的时候,我误踩了猎户的陷阱。
我动用了三分灵力解开陷阱并疗伤。
原本这么做是没问题的。
可惜下一刻,我就看到了一个拿着钵的小和尚。
他看上去比我还害怕,见到我,嘴巴嗫嚅了半天:“你……你是妖怪?”
下一刻,他拿起钵。
我被突然扬起的金光刺中,仿佛万箭穿心般的痛,我原本憔悴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
就在我以为我即将命丧于此的时候,小和尚突然把钵藏在了衣服里。
“你没害过人,收服你也没什么意义。”
我只剩了三分力气,连完全睁开眼皮都是奢望。
小和尚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朝我走来。
他把我扶到了附近的山洞里。
“你别怕,来这里的人很少,方便你安心养伤。”
之后的几日,他每天都带着果子给我吃。
每次他也不多做停留。
往日我听出家人慈悲我都嗤之以鼻,直到遇到了小和尚,我才真切感受到这几个字的意思。
一连过了七日,我总算恢复了点灵力。
在小和尚又要匆匆离开前,我叫住了他。
“小和尚,你叫什么?”
小和尚一顿,转头的瞬间山洞口的白光将他一半脸照得清清楚楚。
要是有头发,话本上的白面书生就是这样吧?
“我,我叫至清。”
3
恢复力气后,我的腿上伤口好全了,但还是无力。
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等至清小和尚来了,和他念叨几句。
一开始我只把他当乐子。
他次次都反应平平,好像有心隔绝我的其他心思。
后来我愈加热烈,问他稀奇古怪的问题。
至清虽然知道我在捣乱,但也是耐心回复。
最后的几次见面,至清买了我三天的口粮,还叮嘱我最近有大人物要来,伤好了也不要出去。
我偏不听。
我偏要看看大人物是谁。
伤好后的第一刻,我就跑到了山脚下。
我总觉得,我会碰上拿着果子下山的小和尚。
但是没有,我在山脚下只看到山上熊熊的大火,火苗吞噬了整座寺庙。
我慌不择路地跑上山,但是佛像的金光让我进不了庙。
在外面蹲了三天,火才彻底停下来。
我顶着佛光走了进去,一瞬间,我的额头就布满了冷汗。
那股噬心的痛再一次袭来。
但,我一定要找到小和尚。
这种情况,我根本撑不了多久。
但很巧合的是,我检查的第一具尸体就是小和尚的。
因为旁边放着我送给他的玉佩。
小和尚死前,还盘着腿……
我眼睛血红,知道再拖延我就快在寺庙里灰飞烟灭了。
意识消亡前,我突然想到小和尚的仇还没报,于是我强撑着身体拿起玉佩的瞬间就往外跑。
后来在山下,我听说了寺庙惹了什么事。
放火烧掉寺庙的居然是当朝太后。
太后啊……
我真想见见她,看看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对我的小和尚。
4
让太后对我赏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悄然入宫后,借了一个原本快病死的女孩的身体。
我被四处安排杂活,根本没遇到太后。
直到某天我到御花园当值,听到有人议论太后要来了。
我偷着跑到宫道上,一路跟着轿撵,但是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我不到一点太后的样子。
不知道是哪个太监崴了一脚,整个轿子里都歪了一下。
太后在里面惊呼出声。
等轿子稳了以后,旁边的宫女训斥道。
“不长眼的狗东西,不好好走路,在想什么呢!”
以我这么多年做妖的功力,我能感觉到从轿子里散发出来的杀气。
果然下一刻,一副柔媚严厉的嗓子说话。
“既连走路都不会,那么就别走了。”
一个侍卫拔剑出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原来太后竟想砍了那个人的腿。
杀了小和尚的人,就是这样的毒辣。
我觉得十分讽刺,但又很高兴。
高兴的是轮到我表现的时候到了。
我隔着好远,从侍卫隔出的外围对轿撵大喊:“太后娘娘,刀下留人啊!”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我被一个侍卫抓着衣领摔在轿撵前。
“哪来的小丫头,这太监和你是相识?”
“非也,只是奴婢三岁时被狐仙上过身,因而通一些玄学。”
周围的人笑起来,就连轿子里的人也在嘲笑我。
“小丫头,你当这是谁的轿前……”
我以头叩地:“太后娘娘,若是不信,若你饶恕这个小太监,不消一个时辰,他会帮到你。”
见我说得言之凿凿,太后沉默了片刻。
随行的宫女领悟了太后的意思:“给哀家绑了这个丫头,这一个时辰,她哪儿都不许去。”
5
太后存心要证明我说的话是假话。
竟然有闲工夫跟我在宫道上耗时辰。
日头很毒,我被直直地照着,豆大的汗从额角滑落。
一个时辰即将过去,太后还是没见到太监在哪里对她有利。
“小丫头,马上你的项上人头就归我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用这么柔的声音说出这么恐怖的话的。
旁边的小太监也吓得脸色煞白。
我微微施力,太后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旁边的宫女紧张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了?”
我重重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是不是觉得心绞痛,呼吸不畅?”
“你……你怎么知道。”
我抿唇,微微抬起了头:“只有这个小太监的八字对你有利,不如让他给你按一下合谷穴?”
太后即使在病痛中,却依然保留了心眼。
“呵,小丫头,怕是所有人按这穴位都能让我好受吧?”
说着她伸出手,唤宫女给她按穴位。
按了两下,太后的手就开始发颤,声音也日益烦躁:“没用的东西。”
如果不是体力不允许,现在宫女的脸上怕是要多两个巴掌印了。
太后的手指指向小太监:“你,过来。”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担惊受怕地看着我。
我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还不快给哀家按!”
小太监心一横,重重按上了太后的合谷穴。
几乎是瞬间,太后的手没再颤抖。
她把手抽回去,屏退了其他人。
“你这小丫头有点东西,说吧,想要什么?”
“奴婢家境贫寒,被狐仙上身过这事也本应该是烂在肚子里的事,但实在是想为太后娘娘效力。”
我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后:“我也希望,这天下,能有一个明君。”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锋芒,嘴角扬起:“你这丫头,倒是对哀家的胃口。”
小和尚,太后也不聪明。
她的头疼是我施法造成的,居然就这么信了我。
还给我安排了一个身份,让我入宫做她的义女。
6
太后听了我的话,连夜指挥着千名工人修缮禅清寺。
为了防止工人们出错,太后还派我出宫监工。
日子都过了一月有余,整个寺庙里还弥漫着一股焦臭。
好几个工人看到里面一众焦黑的尸体都跑到了外面吐了起来。
我又一次被佛光照射到,正好借着大家都身体不适的由子走在外围,粗喘着气。
“太后让我们做这件事是为了行善积德。”
工人们把寺庙内的尸身都好生安葬。
我目光默不作声地跟着了小和尚的尸身。
待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将玉塞进了小和尚的怀里。
这本就是给他的。
希望底下阴冷,这块玉能给他一些慰藉。
对于太后来说,重新造一个寺庙太简单了。
禅清寺落成后,她从各地的寺庙调来好几个和尚,让他们日日诵经。
明面上为皇室祈福。
实际在大殿中央的盒子里放了六王爷的生辰。
太后迷信这样能给六王爷增加福德。
这么念了一段时间后,六王爷好像真的变得懂事了许多。
连续半月没犯事,也没再流连烟花之地。
太后喜形于色:“云灵,这件事多亏了你,日后六王爷顺利……”
“你的赏赐必不能少。”
我笑着谢恩。
她不知道的是,请寺庙祈福是真的能给人增加福德。
但这本质是把人之后的气运催到前头,一旦一生的气运耗尽。
人也就离去世不远了。
7
转眼到了中秋宫宴。
皇上为表对太后的孝心,连夜让梨园的人准备了场戏。
太后笑得敷衍,视线连连落在了六王爷身上。
六王爷坐在席中,满不在乎地饮酒。
戏演完后,皇上注意到一个大臣闷闷不乐,便开口问:“可是这场戏演得不合严爱卿心意?”
大臣跪在地上:“臣只是看到这盘中的珍馐,想到霞州无数灾民没有饭吃,臣心痛啊!”
众人脸色剧变。
因为这是宫宴,提到这种话就是扫了皇家的脸面。
尤其是太后这等狭隘的人,听到这话,脸色直接拉了下来。
“既是心痛,不如……”
我预料到她要人把那个大臣的心剖出来。
这时候要是节外生枝,那之前做的都白做了。
我赶紧阻拦:“这件事我也略知一二。”
“太后娘娘,百姓民不聊生,影响……”
没等我说完,皇上一拍桌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扫母后的兴。”
他扬手,正准备让侍卫把那位大臣拖出去,六王爷却提前伸手了。
“皇兄,母后,这件事我也知道。”
说着他看向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为展现皇家仁厚,我自请去灾区派粮。”
平常六王爷浑浑噩噩的形象深入人心,这次居然自告奋勇做好事,场上的大臣们都高看了六王爷一眼。
许多大臣都是寒门出身,对百姓处境有深刻感受。
所以不等皇上应承,他们就高呼:“六王英明。”
这无疑是让皇上的尊严扫地。
太后的脸上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对旁边黑着脸的皇上说:“既是如此,皇上不如给勋瑞一个机会?”
皇上垂头:“应该的。”
8
皇上在席中就拟了一道旨。
六王爷被派去了霞州派粮,并严查官员的贪污情况。
宫宴散了以后,太后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慢悠悠地到了御花园。
太后和六王爷已经早于我在这儿了。
没有旁人在,太后自然展露了慈母的神态,她拉着六王爷的手。
“勋瑞啊,这件事好是好,但你为何亲自做?”
“你若是说你派手下的人去灾区,也能得到朝堂上那帮人的敬重。”
六王爷一脸草包:“母后,我也不知道,是你认的那个干女儿要我做的。”
太后愕然:“云灵?”
是的,我刚刚派人给六王爷传了一张纸条。
生怕他不按照我的计划做,我又以我的项上人头发誓。
太后真的是为权力毒了心了,竟觉得这等草包能做皇帝。
我走向太后:“是的,太后娘娘。”
“云灵,你这是何用意。”
“灾区凶险,万一勋瑞……”
“太后娘娘,您说的也是有道理,但是深入百姓的君王更加受人爱戴。”
“还能和地方官员交好。”
“您若不放心,多派些侍卫保护六王爷便是了。”
饶是六王爷及冠已经多年,但是太后眼中六王爷还是个孩子。
“可我听说霞州那地……”
“母后,你放心吧,这等小事,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六王爷走后,我陪着太后走了一段。
她搭在我手背上的手凉飕飕的。
“云灵,若是勋瑞出了事,你也别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