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的长城情结

长城网 2024-03-13 10:21:09

编者按:40年前,1984年5月4日至1985年9月24日,董耀会和同伴从山海关出发,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历时508个日夜,徒步走到嘉峪关,完成了首次徒步考察长城之旅。此后的40年,他一直致力于长城历史文化研究、长城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今,40年过去了,现已成为燕山大学中国长城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主任、教授,河北地质大学长城研究院院长,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中国旅游协会长城分会会长的董耀会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本刊开设“‘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记述他徒步长城的心路历程,也记录他与长城相依相伴的长城人生。

我的长城人生,应该从计划和准备徒步考察长城算起。从1982年7月萌生徒步走长城的想法起,我和张宝忠、吴德玉开始做徒步考察长城的准备工作。1984年5月4日,27岁的我和吴德玉从家乡河北秦皇岛山海关老龙头,迈出了徒步考察长城的第一步,到如今已经是40年。

40年一直与长城相伴,还能陪长城走多久?要看老天还给我多长时间。今后我也不会离开长城,可以说,一辈子只做了这一件事!

2003年,《国家地理》杂志约写一篇谈长城保护的文章,我写了《长城如父》,此后媒体报道我时,便常称我为“长城之子”。2020年10月4日、5日,新华社《新华视谈》栏目分别以《长城之子》《长城如父》为题,发布了两个对我的专访。这两个关于长城保护的访谈,几小时之内阅读量就突破了百万。

如今,听到长城遭到破坏的消息,我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因为长城是我无限的眷恋,是我终生不能忘情的热爱。

如果不是出生在有很多段长城的秦皇岛,或许我一生也遇不上长城,更不用说一生投身长城事业了。

我是一个遗腹子,亲生父亲在生母怀我不到3个月的时候工伤去世。我1岁半时,生母得了一场重病。住院时,同病房的病友介绍了始终没能生育的董振东夫妇。这对渴望收养一个孩子的夫妻抱养了我,我的名字也由钱恩生改为董耀会。

父母养育了我,给了我无限的爱。我现在说起来的父母或爸妈,都是指的养父养母。父亲董振东是秦皇岛电厂受人尊重的高级技工,我18岁参加工作也到了这个单位。母亲苏淑华是一位性子急却很善良的家庭妇女。童年和少年幸福无忧,我过着邻居孩子们都羡慕的生活。妈妈带着我到山海关的亲戚家,是我第一次到山海关。当时我1岁多,还不记事。后来去山海关是刚上小学一年级,放假的时候爸爸带我去的。大人在“天下第一关”干活,带去的孩子们在长城上抓蚂蚱玩。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去山海关烈士陵园扫墓。扫完墓之后到山海关,一边参观一边吃饭。我印象最深的是,兴致勃勃登上山海关城墙,向北眺望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山上的长城,震撼极了!此情此景,今天仍历历在目。

金山岭长城

结缘长城之前,我的热爱其实是文学,与长城的缘分,也是起于文学。对我而言,文学从来不是敲门砖,而是梦想与真诚。

有人问,你是如何喜欢上文学的?我回答,“看书让我喜欢上了文学”。喜欢上长城,初心是作为一个文学青年想写一写长城。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是青少年时期与长城的关系吧!缘分这个东西,有的时候还真是说不清。

我做长城的事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劲,精力总是很充沛。一个人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来自哪里?我觉得自己的激情来自文学,或者说来自热爱。来自对文学的热爱,来自对长城的热爱。旺盛的生命力对我的影响是,很少有茫然若失的时候,即便现在已经68岁了,也并不觉得老,或许是在两千多岁的长城面前,下意识不敢觉得自己老吧!

20世纪70年代,喜欢文学的青年被称为“文学青年”。那时候写小说,完全依照“三突出”原则。现在的人们可能不太知道“三突出”是什么,就是作品中塑造的所有人物要突出正面人物,正面人物中要突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中要突出主要英雄人物。高中毕业后,文学正流行朦胧诗,我也写过不少这样的诗。写作追求朦胧的感觉,朦朦胧胧的,模模糊糊的。有时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只是想这样写,写完了心里舒服。

父亲反对我搞文学创作,因为那时搞文学创作,政治风险很大。我没有听从父亲的告诫,现在想一想,当时写作是因为喜欢,也是为了追求荣誉。作为电业局送变电工人,我在山上施工时经常接触到长城,秦皇岛很多山上都有长城,尤为著名的是山海关。见的长城多了,就想写一写长城,这时长城只是想写的对象而已,是文学创作的一个写作方向、一个素材。

长城什么时候修建的?什么人修建的?修建长城做什么?这些今天看来很简单的问题,那时候对我来说,却是许多未解之谜中的几个。20世纪70年代,没有什么写长城的文章,关于长城的书也非常少。即便是有一些文章,也都是概念性的内容。比如,长城是中华民族的骄傲,是勤劳、勇敢的象征。更细致写长城历史的文字,就找不到了。

产生了兴趣却找不到答案,只能去找一些老先生请教。我拜访了秦皇岛的王岳臣、郭述祖、郭继汾、齐庆昌、康群等几位老师,找了《临榆县志》《永平府志》看。从文学上想写点东西,却找不着写作的角度。父亲见我很喜欢文学,虽不支持也不再坚决反对。

1980年8月,父亲再次脑出血,昏迷了32天后,在医院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回到家收拾父亲的被褥和衣服时,在他的床垫底下翻出一本秦皇岛的文学刊物《汪洋》,里面有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已经被父亲翻得起了毛边。父亲不识字,这本刊物上他所能认识的字,除了我的名字没几个。我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把头深深地埋在父亲的被子里。父亲和母亲是我的养父母,却是我最亲的亲人。

说长城如父,有感恩长城两千多年来陪伴中华民族的意思,也有要像照顾老父亲那样保护好长城的意思。

(《人民周刊》202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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