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1月15日晚,河南郑州某看守所。
袁玫极不自然,也极不情愿,然而又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审讯室那张椅子上。她眼望着预审员头顶后面那方明亮的空间,窗上的铁栅将那方天空无情地切割成狭窄的蓝条状。她久久不愿收回那固执而又向往的目光,双眸充盈着苦涩的泪水。
此刻的袁玫想到了丈夫,也许正在另一间审讯室里,他会讲些什么呢?她又想到了女儿,此刻肯定在哭叫着爸爸、妈妈。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她为自己的虚荣和贪婪而悔恨,为自己毁灭了一个家而伤心和惋惜。
两个多月前,袁玫是在立柜的穿衣镜里,突然发现自己竟还是这么靓丽诱人,披肩发衬着鹅蛋脸,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眉毛细长,肤色白嫩。她没想到结婚四年,生了女儿后,自己越发妩媚动人了。四年来,她还没有这么细致、这么愉快地端详过自己。然而遗憾的是,她没有一套像样的时装,使她在经常去的舞厅里,就像一个灰姑娘似的。一想到这,她不由黯然神伤起来。
论容貌、体型、气质和风度,袁玫同丈夫罗铮可算是天生一对,一个娉娉婷婷,一个玉树临风。四年前袁玫同罗铮一见面便定下终身。当初袁玫看中罗铮的外表和老实,又是大学本科毕业生。心想,老实人可靠且又有修养。袁玫任性脾气暴躁,生性老实的罗铮从不计较,处处让着她,小日子倒也过得舒适平静。
1997年的9月10日,这一天是教师节。因为晚上丈夫的学校为庆祝教师节举办一场舞会。袁玫和住在楼下的肖岚一起去逛街,想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连衣裙。当她们来到一家精品时装店时,一营业员立即被袁玫苗条的身材,漂亮的容貌所震撼,而站在旁边的肖岚恰好成了她的陪衬人。
营业员小姐快步而殷勤地走上前,拿出一件标价1880元的真丝绣花连衣裙给袁玫看。那连衣裙从面料到花式颜色都非常好看,配上袁玫那种身材,感觉太美妙了。可袁玫看了一眼标价,心里就泄了气,便佯装不满意地左右挑了许多毛病。当肖岚也颇感兴趣拿起连衣裙在身上试样时,营业员小姐脱口而出地说:“这衣服那位小姐穿才锦上添花,你穿……话还没说完,肖岚从小坤包里拿出2000元钱递给营业员小姐说:“不用找了!”她看也不仔细地看一眼,就把连衣裙装进挎包。
袁玫此时分明看见肖岚示威般地向她瞟了一眼,露出一丝嘲笑。
回到家和衣倒在沙发上,袁玫气恼到了极度。这个肖岚人长得没她漂亮,身材远远比不上,只因嫁了个肥头大耳的包工头,吃香喝辣,神气十足。可自己丈夫只是一名普通中学教师,每月就那么点死工资,自己又下岗在家,所以每当肖岚在楼道里碰到她故意在她面前炫阔时就让她受不了,这一刻让她所受的屈辱使她气急攻心。没想到就在这时,罗铮一脸喜气洋洋回来了,进门就扑上来,给她一个热吻。袁玫正在气头上猛地甩手给了罗铮一巴掌。
罗铮捂着脸,喃喃地解释说:“我被评上优秀教师了,我想让你高兴,没想到……”
“你是不是神经上有了病,评上个优秀教师就把你乐得屁颠屁颠的!如果让你得个诺贝尔奖还不把你给乐疯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老婆都满足不了,还有脸乐!”
罗铮一听这话惊得目瞪口呆,他用委屈的目光看了眼袁玫,猛然意识到,她身上有许多他不熟悉的东西。虽说他们家算不上富裕,可也像大多数工薪阶层的家庭一样,不愁吃、不愁穿,电视机、洗衣机、冰箱都有,生活还过得去,袁玫还要什么呢?危机又来自何方?
罗铮是一个事业心强,有责任感的模范丈夫,为什么这被称作社会细胞的家庭实体,会在生活的急转弯时偏离方向?
看着袁玫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拿起粉往脸颊上扑,罗铮畏惧地问:“你要出去?”
没想到袁玫回答倒也干脆:“你管得着吗?”说着抓起挎包要走,被罗铮一把拦住。
罗铮问:“今晚你不陪我去参加庆祝教师节的联欢舞会了?”
袁玫猛推开了他,不无讥讽地说:“人家老婆都是花枝招展,我连一件像样的时装都没有,我去了,不是给你这位优秀教师脸上抹黑吗?”说着,夺门而出。
就在这一瞬间,罗铮的心像被铁锤重重敲了一下,窒闷疼痛。
袁玫出门并没有方向,她只是跟罗铮怄气。不知不觉中她走进了一家舞厅。舞厅里正播放着欢快的舞曲,舞池中一对对青年舞伴含笑旋转着。袁玫看着翩翩起舞的一对对恋人、夫妻,心里酸溜溜的。
袁玫在舞会上的孤独,引起了一个青年男子的注意。“小姐,可不可以请你跳个舞?”袁玫起先一愣,但一看到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为了报复丈夫,欣然接受了邀请。两人飞快地滑入舞池,刚才的烦恼一扫而光,他俩配合默契,舞姿优美,引起全场舞伴的青睐。
一曲舞止,退下舞池,这男子一下给了袁玫5张百元大钞。这是袁玫万万没想到的,因为这男子在同她跳舞时正正经经不像那些暴发户那么猥琐。在落座喝着饮料时,袁玫才知道他叫陈明,刚从国外扒洋分回来,他老婆在他不在身边时,耐不住寂寞,拿他从国外打工挣来的血汗钱跟一个小白脸的“陪男”非法同居并生了个孩子。他心里很痛苦,所以每天都到舞厅来,泄放他的痛苦,袁玫被他的坦率和不幸感动了。这个陈明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通情达理,不像有些阔佬看女人时眼里充满了色心。想到这里,袁玫感到很过意不去,执意要陪陈明再跳一场舞,让他跳个灵魂出窍,这样就可以让他暂时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没想到,陈明却叹了口气说:“袁小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觉得即便是得到瞬间的解脱,那也不是长久的。”
“那,那你要怎么才快活呢?”
袁玫这话是出于拿了人家500元钱不好意思的客套,而陈明一听却来了劲。他告诉袁玫,他想请她陪自己去深圳玩几天。他给她5000元“陪玩费”。
袁玫正处在无法忍受肖岚对她的炫耀和丈夫无能难耐寂寞之时,一横心,对丈夫谎称要南下深圳去做批发服装生意,便不顾一切地跟陈明去了深圳。
离开小家庭后的袁玫是大开眼界。
那天,他们来到舞厅。旋转的灯光,变幻切割着五彩缤纷的空间。她同陈明痴迷地“旋转”一阵之后,陈明便附在她耳边说:“袁玫,我有点累了,回客房去休息一会儿吧?”袁玫一听这话,凭她的本能反应,预料到会有什么事情紧随而至。刹那间,丈夫的身影在她头脑中闪现,但仅仅是一瞬。当陈明把一件绣着花的真丝连衣裙在她面前一抖,她眼睛顿时一亮,心想,这不正是自己最喜欢向往的这一件吗?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说漏了嘴,陈明可是个懂得女人心的细心人。就在陈明面前换上连衣裙时,仿佛又看到了肖岚那嘴角露出的那一丝嘲笑,于是便身不由己地被陈明抱上了床。
陈明一番情真意切的痴心话语,他那生动的姿态、和谐的声音和眼里隐藏的火焰,又一次将袁玫整个身心都征服了。被虚荣燃烧着的女人这时已没有任何防线。
袁玫喝了一杯咖啡就不知不觉入睡了。朦胧中忽然觉得有个人压在她身上,使她喘不过气来,起先她还以为是陈明,推了推他,见他没领会,就伸手拉亮了床头灯,一看,不由惊叫起来,只见一个秃顶老头把嘴凑上前来。袁玫不顾一切,用力推开老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那秃顶老头一把抓住她的秀发,恶狠狠地说:“我是出了1000元钱的,还有你这件刚脱下的连衣裙。”
“什么?”袁玫失声惊问道。
“就是给我房门钥匙的那个陈明,他就是做这种生意的喽。”
袁玫不相信,她发疯似地叫道:“不信!我不信!你滚!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很快,一记重重而又响亮的耳光,打在陈明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上。但陈明不但没有生气发作,反而俯下身来安慰着说:“袁玫,干嘛发这么大火,有话慢慢说嘛!”
袁玫头一扭:“你为什么在咖啡里放药?我不想再听你说了,你让我回去!”
陈明拉开门,笑着说:“你实在要走,我绝不拦你。这不,你的东西我不能贪污。”
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票递给了袁玫说:“这是刚才那位李先生给你的钱,还有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留着做个纪念!”说着,陈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照片递给袁玫。
袁玫接过照片一看,顿时像被人捅了一刀,一个踉跄,差点晕厥过去。原来,这些照片都是秃顶老头玩弄她时拍的不堪照片。袁玫看了照片,气得浑身发抖,她三下两下把照片撕碎,向陈明脸上掷去:“你这个魔鬼,我好悔啊!”
陈明丝毫不怒不恼,他只是在一旁“嘿嘿嘿”地狞笑,等袁玖发泄够了,他才慢慢上前抚慰地说:“袁玫,别死心眼了!人生在世几十年图个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快活吗?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长得这么漂亮、丰满,光给人看又有什么用?睡睡觉怕什么?一觉醒来,大家拍拍屁股,各走各的路,还能少了你什么?可那么多钱就归你了。”
陈明看了一眼袁玫继续说道:“如今的社会,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有了钱才能幸福。如果我没有钱,你会抛下丈夫和女儿跟我到这里来风流吗?所以说,没有钱,漂亮又有什么用?几年一过,人老珠黄,两手空空,还是什么也没有。俗话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所以,你现在不抓紧挣这个钱,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那个店了。你知道,我的客人都是挥金如土的款爷,虽说年纪都大了一点,可他们出手也狠。瞧,你陪人家李先生睡了一回,人家不但给了你1000元钱,还特意从香港给你买来了这件真丝绣花连衣裙。只要你肯跟我合作,我也打心眼喜欢你的份上,破例给你三七分成,你拿大头。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包你衣锦还乡。”
袁玫听着这絮絮细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此刻她的心情复杂。怎么办?从此一刀两断脱身,陈明会放她吗?去告他吧!更不行,这事一旦传扬出去,丈夫会原谅她吗?她还有什么脸面做人呢?自己这辈子岂不就这样给毁了吗?
就这样,袁玫身不由己地又接了几次客,陈明分给她5000元钱,就赶上“严打”及清扫“七害”风。陈明让袁玫先回去,等风声过后,再召她来。
袁玫是在1997年9月25日离家13天后又回到家的。罗铮既不追问,反而对她疼爱有加。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罗铮邀她去一个充满卡萨布兰卡式情调的咖啡室坐一会,喝一杯琥珀色的咖啡,听萨克斯管演奏《我们萍水相逢》。在浪漫温馨的氛围中,袁玫似乎觉得又回到了新婚的那一段美妙的醉人时光里。
然而,深圳之行,使袁玫一想起来就胆裂魂飞。此事一旦败露,社会舆论会宽恕她吗?大祸临头的预感,使袁玫度日如年,寝食不安,日渐消瘦。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料理家务,照顾女儿,不让丈夫有所察觉。
这一段日子,使袁玫过得既累又怕,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就在袁玫回家后的整整一个月后的10月25日。这个最令袁玫感到害怕的恶魔窜入她家,拦腰将袁玫抱住,按倒在床上。就在这时,被正巧有事赶回家的罗铮撞上,看到这一幕,不由愤怒地操起一把刀。陈明大惊失色,夺门而逃。
罗铮发怒了:“我要教训教训他!”说着举刀拔腿要追。
袁玫一把拉住罗铮,“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几乎用乞求的声调说:“阿罗,你千万别硬来!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女儿,为了这个家……”泣诉中透着对往事的辛酸、忏悔和悲哀。
罗铮关上门,顿觉五雷轰顶,一下子软瘫无力,倚靠在门后,喘着粗气:“你……你这个女人!”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他几步冲上去,举起手,狠狠地打过去。但在一刹那,他的手停住了。
“你狠狠地打我一顿吧,我……”袁玫闭上眼睛,面色苍白,泪痕斑驳。
他爱她,为了她,罗铮几乎献出了一切!可现在,她却背叛了他。即使罗铮原谅了她,可是那恶魔陈明会放过她吗?
善良永远无法猜度罪恶。只要这个陈明还活着,此事迟早会败露,到那时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学校露脸,一想到名声和脸面,罗铮不寒而栗。此刻,要彻底解脱只有一条路,杀死他,叫恶魔永远消失。夫唱妇随,两人进行了一番密谋,从没有如此地默契同心。
陈明没想到善良而软弱的一个书生和被他捏在股掌中的一个弱女子,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报复——1997年11月13日晚,一番风流后,安眠药起了效果,在陈明和罗铮合力之下,他魂灵悠悠地赴阴曹地府去“销账”了。
但法网恢恢,仅仅两天,袁玫和罗铮就成了“阶下囚”。在看守所里,记者见到被收审的袁玫时,她的精神已彻底崩溃。袁玫目光呆滞,泪水涟涟,见人问,她只会重复说这几句话:“我后悔啊,就让我去死吧,我为什么要害丈夫,女儿今后怎么办?……”此时此景,着实让人心寒。
1998年4月,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罗铮死刑;判处袁玫十五年徒刑。
她虚荣,她堕落。堕落是廉价的,醒悟的代价则是昂贵的!
在生活的转折期,给每一个追求欲望的人出了一道严峻的人生选择题,但你必须对你的选择负责!
(因可理解原因,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