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徐鲁 作者供图

徐鲁，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湖北省中华文化促进会副主席，武汉市全民阅读促进会会长

儿童文学作家要心怀“国之大者”，要拥有“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要勇于“为小孩子写大文学”，又焉能不去直面、接纳和思考这些有关天空、星际宇宙和日新月异的高科技全新的课题？

像家国情怀、民族自豪感、国家荣誉感、英雄人物、最美奋斗者、美丽乡愁……这样一些积极的、正面的和闪光的，在过去某些时候一度最容易被划归为“说教”类的内容，重新受到社会、学校、家长和小读者们的欢迎与追捧，这不是新时代儿童文学的新变化、新气象吗？

我们在写出了足够多的甘甜可口的“水果”类作品之后，更需要的是那些能够矫正少年们短视的人生观、涵养他们的家国情怀和坚韧的奋斗意志的“坚果”类作品。

儿童文学，当然有一些基本的、恒定的，无论在什么时代和怎样的文化背景下，都具有普遍意义的标准与追求。比如爱心、童年、自然的“母题”；比如寻美、向善、求真、益智等“润物细无声”的涵养与化育功能；又比如，单纯、明亮、清晰、积极向上的价值观，还有准确的事物细节、丰饶的想象力、充分的道义感和健全的人格魅力的呈现等。博尔赫斯认为：“一切伟大的文学，最终都将变成儿童文学。”汪曾祺也有类似的观点：“一切文学达到极致，都是儿童文学。”其中的意涵，无疑都是基于对儿童文学这些基本的、恒定的和普遍性特点的认同。

那么，我们的新时代需要怎样的儿童文学呢？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实际上，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儿童文学悄然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主题创作、主题出版对儿童文学的影响。这种影响，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有着突出的表现：

其一，主题出版在很大程度上扩展了儿童文学的题材范围，使儿童文学的题材变得更加丰富、广博和多样化。这种景观，也可描述为“重大题材的儿童文学化表达”。诸如红色历史、爱国英雄、传统文化、地域民俗、山乡巨变、生态文明、大国重器、国防安全，还有我国在宇宙航天、深海探测、量子通信、地球遥感探测等科技领域的奋斗故事和伟大成就，以及与这些题材息息相关的壮阔的时代波澜，皆如绚烂的画卷一般，一一铺展到了少年读者们的眼前。如果说，“为小孩子写大文学”的“大”，也包括题材之大的话，那么，这些年来的儿童文学，没有辜负这种使命担当。

其二，新时代以来，儿童文学的读者群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中国航天员的身影还没有进入太空之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出于一种美好的愿望，我们一直相信这样一个说法：当宇宙飞行员从茫茫太空遥望人类居住的蓝色星球时，地球上所有的建筑和景色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只有中国的万里长城，宛如一条巨龙依稀可见。然而，伴随着中国航天英雄们一次次往返太空，伴随着载人探月工程阶段任务的启动实施，我们的登月探测器“嫦娥”和月球车“玉兔”和载人空间站相继落户“天宫”，中国人用自己的探索、观察与发现，科学地修正了先前一直相信的那个“善意的想象”。曾有好奇的少年直接问过从太空回来的杨利伟：在太空能看见中国的长城吗？杨利伟如实相告：根本就看不见呀！这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同时也显示了今天的中国人的高度自信。

由此也不能不看到，近年来，随着5G和6G通信技术、元宇宙、星舰发射计划、月球移民计划、深海探测技术、人造太阳计划，以及AI（人工智能）技术、ChatGPT等等的快速推进，我们的一些传统观念和设身处地的日常生活，都在发生着迅速的改变。如果说，过去的一代代中国人都是过着与山河相依、离大地最亲近的生活，属于“紧贴大地的一代”，而当下的这一代中国少年，不仅是“平视世界的一代”，而且正在成为“离天空最近”“离宇宙最近”的一代人。

其三，老中青三代儿童文学作家，都在自觉地以最大的热情和真诚，去拥抱当下的生活与时代，去关注现实生活，去发现和采撷现实中闪亮的故事，让自己的作品参与到伟大时代的“创业史”中，参与到重大主题的思索之中，如条条细流汇聚成磅礴的、奔腾向前的时代力量的大河。这种景象，也是新时代儿童文学的显著特点之一。究其原因，我认为，外部的原因当然首先来自日新月异的伟大时代的召唤。生活之树常绿，笔墨当随时代。甚至文学的风格与样式，也是应时而生、应运而生的。巨变的时代、火热的现实生活，为作者们提供了应接不暇、取之不竭的题材资源；内部的原因，源于儿童文学作家们不断追求儿童文学的丰富性、艺术表现多样化和个性化的结果。校园生活、儿童成长、家庭生活、儿童幻想这些基本的题材，被一代代作家反复书写过。进入新时代的作家们，亟须拓展更大的书写空间，所以很多过去属于成人文学的题材，现在都被儿童文学作家们拿来所用，从儿童文学的角度去书写、去表现。从实际效果看，像家国情怀、民族自豪感、国家荣誉感、英雄人物、最美奋斗者、美丽乡愁……这样一些积极的、正面的和闪光的，在过去某些时候一度最容易被划归为“说教”类的内容，重新受到社会、学校、家长和小读者们的欢迎与追捧，这不是新时代儿童文学的新变化、新气象吗？

基于以上这些新变化和新气象，新时代的儿童文学作家，需要拥有一种更自觉的使命担当和更具智慧的艺术表现能力。否则，将无法与这个伟大的、充满创造力和日新月异的新时代相匹配，更难以做到去为新时代 “画像”和“立传”。同时，还需要在以下题材方面继续深挖和掘进，以满足新时代少年读者们的阅读需求。

一是科学家和最新科技成就题材。儿童文学作家要心怀“国之大者”，要拥有“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要勇于“为小孩子写大文学”，又焉能不去直面、接纳和思考这些有关天空、星际宇宙和日新月异的高科技全新的课题？实际上，中国几代科学家用各自毕生的心血而书写的科学救国、科学报国、科学强国的奋斗故事，以及更多的科普、科技、科幻和科学精神的主题与题材，正以其前所未有的规模、阵势和潜力无限的力量，构成新时代儿童文学的重大板块。新时代儿童文学需要注入更多的科学精神，并且不断扩大科学题材的边界，包括对于人类科技文明和世界文明进程的广阔认同，对于现代美和科技美的高度敏感与大胆幻想。

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题材。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绵延发展、生生不息，虽饱受过挫折，却又坚忍不拔，不断浴火重生，都离不开中华优秀文化的有力支撑。从五千多年文明厚土里孕育和涵养出来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其独一无二的智慧、风骨、气度和神韵，不仅滋育了一代代华夏子孙的面貌、骨骼与精气神，也从人心深处培养了中华民族和中国人的文化自信和自豪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里保存和积淀了中华民族最深沉、最崇高的精神追求，也包含着丰饶多姿、光芒熠熠的故事素材，是取之不竭、常出常新的创作“宝库”，也是一代代作家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创作“母题”。悲壮的历史故事、浪漫的神话故事、温暖的美德故事、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忠贞报国的英雄故事、锲而不舍的创造与发明故事、启智励志的智慧故事，还有像二十四节气那样的凝聚着中华民族生活智慧的风俗故事，都像是中华传统文化这株老银杏树上的金枝与佳果，自带光芒与果核，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要为新时代的孩子们并向全世界讲述中国故事，关键在于如何“讲好”，也就是如何给古老的传统故事注入现代的光亮，如何用清新明快的语言，用今天的中国人的家国情怀和文化自信，去擦拭和点亮古老的传统文化的灯盏，让它们释放出更加明亮的光芒。从中华文明的长河里去打捞和采撷能够帮助今天的中国孩子“培根铸魂”的故事，帮助孩子们领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气度与神韵，涵养孩子们坚忍不拔、顶天立地的精气神，帮助他们去认识曲折复杂的历史变迁与人生真相，从而树立起正确的历史观、文化观和价值观。这对今天的儿童文学作家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三是当代中国杰出人物和最美奋斗者的真实故事。我很认同加拿大女学者利丽安·史密斯在《欢欣岁月》里写到的一个儿童文学观：“阅读历史和杰出人物的传记，可以矫正孩子们短视的人生观。当孩子意识到自己生活的时代，只是人类在地球上诞生之始到未知的将来这一漫长旅途上的一小段路程时，就会产生了解其他时代、其他国度和其他人物生活的愿望。”利丽安·史密斯所说的“历史和杰出人物的传记”，无疑都是属于非虚构范畴。对此我自己也深有体会。在贫寒的高中时代，我曾跟同学借阅过一本商务印书馆版的《居里夫人传》。这本传记文笔清新生动，在那个年代里，对我这个乡村少年确实起到了励志的作用。后来又读到了叶君健写的一本传记故事《鞋匠的儿子》，篇幅不大，写的是童话家安徒生一生的经历。似乎正是这两本书，让我最早体会到杰出人物传记能够感动心灵、励人心志、润泽成长的价值。新中国诞生以来，包括当下新时代里，英雄辈出，许多真实的奋斗故事比许多虚构的小说和童话更为生动感人。我们在写出了足够多的甘甜可口的“水果”类作品之后，更需要的是那些能够矫正少年们短视的人生观、涵养他们的家国情怀和坚韧的奋斗意志的“坚果”类作品。正如缺失了儿童文学，文学世界是不完整的，如果缺少“坚果”类的儿童文学，儿童文学世界也同样是不完整和不健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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