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诸葛大鹏
“相公”这一称谓,早期特指宰相,乃统领国家政事的最高级官员,相当于现在的总理,宰相的叫法,在古代千变万化,历朝历代都不尽相同,有时称丞相,有时称仆射、内阁大臣、内阁首辅、中书令、尚书令、军机大臣等。
明清之前,宰相的地位相当高,可以开府建牙,独立性较强,拥有自己的一套行政班底,但到了明清两代,宰相的权力被皇权严重压制,往往沦为皇帝决策权的附庸。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古代中央行政的变迁史,就是相权不断被压缩,皇权不断上升的一个总体过程,但“宰相”一职,不管从形式,还是实质来看,都是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人,正因此,后来在家庭生活中,丈夫也被称为“相公”,以此来显示夫君的崇高地位,亦是古代妇女“以夫为纲”的伦理体现,一口“相公”,娘子们可以叫得千娇百媚,梨花带雨,令古代的“官人”们相当受用。
家庭之外,某些地方官,也可叫做“相公”,譬如《水浒传》上就有“经略相公”这一称谓,在宋代是指统领边疆军政的高级将领。
当然,即便不是高级将领,而是七品芝麻官,甚至一般人家,只要对方认为你是一个富贵之人,也可尊称一声相公,帝国中央政府的宰相,一般会被加封为“公”,有此爵位,才得以称之为相公。
到了民间,管它什么宰相,更不理什么爵位,只要高兴,武大郎都是相公,事实上,他的确曾是潘金莲的相公。
无论如何,不管是在家庭,还是在交际场合,相公都是一个美称,但是,到了明清之后,这“相公”就变了味。
明代,昆曲集各类文学艺术之大成,雅到令士大夫欲罢不能。而其中的旦角,在公众场合下,不能使用女演员,只能男扮女装,因为政府法定男女不能同台演出,昆曲是中国戏剧之母,后来诸如京剧等诸多剧种,萧规曹随,大都没有女演员,旦角都由清秀漂亮的男子来担当,所谓的花旦,其实再怎么“花”,都是男儿身,追捧花旦的“粉丝”中,士大夫是主力军,他们有钱有闲,关键是很多人还有此“同性相吸”的癖好。
龙阳之癖,在中国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话题,旦角演员“半男半女”,在舞台上,甚至在生活中的一颦一笑,比起“真女人”都倾国倾城,给明清观众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享受,也给诸多“龙阳君”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氛围与温床,明清很多小说,如双子星座《金瓶梅》与《红楼梦》,里面的西门庆、贾宝玉、薛蟠、秦钟等,都有男风之好。
红楼里的柳湘莲,原本是世家子弟,就因为吹拉弹唱样样都在行,被薛蟠误认为是唱戏的花旦,便动了心思,强行要与他的“柳郎”行好事,最后差点被小柳打死,其实柳湘莲未必就特别反感“男人”,只不过呆霸王的手段太过于颟顸和猴急,令柳郎毫无美感,反徒增许多恶心,遂设计教训了一回呆霸王,柳湘莲受到侮辱,与其说是呆霸王把他当成了“花旦”,毋宁说是他对呆霸王的具体行为感到愤慨。
士大夫和大富豪有此“雅好”者,甚至可以花钱买一个戏子,放在家里,当做小妾,“花旦”既可专职做男人的妾室,也可兼职,随叫随到,完事走人。
还有的花旦就直接做了“妓女”,更有一些貌如柳湘莲的男子,根本就不是戏曲演员,也专一做这项业务,受此风气的影响,到了清代,这些满足男人龙阳嗜好的小伙子,居然规模相当庞大,把北京城八大胡同的妓女都比下去了。
据《清稗类钞》记载,道光之前,京城妓院里最受欢迎的是“男妓”,而非妓女,那时候,这些与妓女“抢食”的男子被称为“像姑”,即像姑娘的美男子,既然都“像姑”了,一不小心就谐音转意,被称为“相公”了,多大气的称呼,比“像姑”强多了,古人有才。
至此,唱戏的花旦、有钱人家里养的“男妾”、“服务行业”里的花样美男,皆可被“尊称”一声相公。
对此,乾隆时期的下层文人龚炜,在其笔记体历史著作《巢林笔谈》里大发感慨,说士人被称之为相公,皆因人们期待其成为栋梁之才,或者国家的大台柱,而江浙一带,旦角被称为相公,也因他们是戏剧舞台上的“台柱子”,这种关联虽饶有趣味,但正因此,才被天下人取笑。
取笑归取笑,流行归流行,相公“另类”的演化史,到了晚清愈演愈烈,以至于士大夫都不敢轻易使用这个称呼,也对自己被别人称为相公而莫名的尴尬与不爽,可见,另类上位,变成“主流”,而原本的主流,反堕为“另类”,倒非常像今天“小姐”这一称谓的遭遇。
原创:大鱼号(诸葛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