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一株千年古樟,是村里祖宗传下的遗存。
孑孑老树,深绿的树叶,灰褐的树皮,苍老而心空的树干;如盖的树荫里,漂浮着袅袅的烟香。
轻灵的山风,漂下卵形的樟叶,在阳光下闪烁着剔透的晶莹,栖落到树下的石凳上。
几尊石凳,被代代村民的屁股蹭出幽幽的油光
这是福建闽北的一个自然村,坐落在平旷的山谷间,四周环抱低矮的山包。
几条顺着山谷而下的沟渠汇聚成溪,蜿蜒穿流在高低错落的大小宅院中。
这样的山形水势,颇合古人所云的“风水”,即“众水朝归,诸山聚会,草盛木繁,水深土厚”。
循着“一命二运三风水”的思绪往下想,山峦下不起眼的乡村,就显得又新奇又老旧,又繁杂又简单,使人看了就不由想探个究竟。
与闽北山区一村一庙的民俗不同,这个村没有庙。村里的“庙”,就在古樟的树洞里,祭祀的就是树神。
古樟的树兜开裂成门,门洞八仙石桌上摆满祭祀树神的香烛。对树神,禁忌很多,比如不许拍照,不许合影,不许叫“神”的名字等等。
坐在石凳上的,全是神情呆滞的老人,根本不想跟外人搭讪,但眼睛却盯着,生怕外人犯忌。
跟全国很多山村一样,青壮年一拨一拨进城打工、经商、定居。村里早就没有青年了,唯独几个算是年轻的,也都五十多岁的模样。
他们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出山无门无路,认命地回乡务农;然而种田发财无望,只是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他们温和地遵从风雨晦明、春夏秋冬的节律,无所事事的时候,坐在桥头两侧,安闲舒缓地看着桥下流水。
偶尔望望古樟,低头,玩不太费神的扑克小赌一把;仰头,喝几碗自酿米酒或廉价白酒。
借着醉酒的昏眩,上下五千年地闲扯,颇有“竹篱瓜架黄梁浊酒闲话”的余韵。
他们质朴少文,眼界有限,他们不懂“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不知治国平天下的大略,但在与他们闲聊中发现,尽管他们毛病多多,但对修身齐家却格外看重。
中国传统社会,从来就是以乡村为本,崇文重教的流风,在村子里隐隐犹在。
闲游至此的外人,在村子里转了又转。
没有问到“树神”的名字,我心有不甘,可转念一想,树神又不是媒体产物,不需要被人看见,更不需要被人惦记。
村头老树,只想默默做一个庇护村民的神祇,承载村民的精神寄托,维系乡思乡愁乡情。
村子“空壳”迹象日显,但老树在,根子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