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在淮安古城镇淮楼西北隅约三百米的地方，有一条僻静的古巷：驸马巷。早在宋、元之际，驸马巷的前身望仙巷就是淮安的名胜之地，巷北有一座著名的望仙桥。到了现代，驸马巷更为出名，因为这里走出了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理。

既然望仙巷本身就已经很名，为何要改为驸马巷呢？难道这里还出过一位驸马不成？在明朝初年，确实有一位驸马以淮安卫指挥使的身份坐镇此地长达十年之久。然而说他是驸马，这个驸马的成色多少要打点折扣，因为按理他的妻子没有资格被封为公主。

淮安驸马巷

这位驸马便是明初骠骑将军、驸马都尉兼中都留守司正留守黄琛，而他的妻子则是开国太祖朱元璋的堂侄女庆阳公主，也是明朝第一位由公主降封郡主的宗室女性，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她们的故事。

朱元璋的祖上生活在金陵句容县朱家巷通德乡，是元朝的淘金户。由于当地并不产金子，一般都是用种地收入从其他地方买来以后，再上交给朝廷。这样一旦碰到荒年，生活便无以为继。老朱的祖父朱初一因为“困于役”，就带着两个儿子：时年12岁的朱五一和年仅8岁的朱五四流亡到了泗州。而在朱初一去世之后，朱五一和朱五四又先后来到濠州钟离县（今安徽凤阳）定居。

吴二年（公元1368年）正月初四日，吴王朱元璋在金陵开国称帝，国号大明，改年号为洪武。初五日，新天子下诏追封皇族。在渡江攻克金陵之后，朱元璋曾经派人去通德乡认亲。当时朱家宗族子弟来了四十多人，和老朱得以“叙长幼，行亲睦之道”。但是这些人毕竟血缘关系已经疏远，所以朱元璋在建国之后，仅仅追封了自己祖父朱初一的子孙后代。

以皇伯考为寿春王。皇兄为南昌王、为盱眙王、为临淮王。皇从兄为霍丘王、为下蔡王、为安丰王、为蒙城王。—《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九》

凤阳明皇陵

这里的寿春王，就是朱元璋的伯父朱五一。而本文的主人公庆阳公主，则是寿春王第四子蒙城王朱重五的女儿。在论及蒙城王的时候，笔者看到很多人把他的名字记为朱重四。这是不对的，因为上文中的南昌王，才是朱元璋的亲大哥朱重四。

老朱的伯父和父亲各有四个儿子，伯父朱五一四子：朱重一、朱重二、朱重三和朱重五，父亲朱五四四子：朱重四、朱重六、朱重七和朱重八（朱元璋）。这样说有证据吗？当然有，老朱自己亲自撰写的《朱氏世德碑记》上面就写得清清楚楚。

先伯娶刘氏，生子四人：重一公、重二公、重三公生盱眙，重五公生钟离。先考君娶妻陈氏，泗州人，生子四：长重四公生盱眙，重六公、重七公生五河，某其季也，生迁钟离后，戊辰年。—《朱氏世德碑记》

从碑文记录可以看出，朱五一的三个儿子重一、重二和重三，以及朱五四的儿子重四，都出生于盱眙，他们的名字是按照堂兄弟之间的大排行来取的。朱五一率先迁往钟离后，又生了蒙城王重五。而朱五四在五河有了重六和重七之后，才迁往钟离与大哥会合。换句话说，朱元璋和堂兄朱重五才是真真正正的凤阳人。这对于我们理解老朱对重五之女的感情，应该有所帮助。

明太祖朱元璋剧照

由于元末战乱和天灾的缘故，朱元璋伯父这一家没有一个男性后代能看到大明建国。故而老朱封朱重五的遗孀田氏为蒙城王夫人，女儿为庆阳公主，女婿黄宝为镇国上将军、驸马都尉兼明州卫指挥使，不久又改为淮安卫指挥使。

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九月初一日，蒙城王夫人田氏去世。念在这位堂嫂为老朱家守节二十余年，朱元璋特旨追赠其为蒙城王妃，命皇后、太子及诸亲王各祀以少牢。又命中书省致祭，并遣官护丧还葬临濠。

诰曰： “朕惟帝王厚亲亲之道，必推恩及于宗族。况妇以夫贵，存没同荣，此古今之常制也。从兄嫂蒙城王夫人田氏秉性温贞，克尽妇道。孀居守志，二十余年。方期享兹遐龄，而乃因疾长逝，朕甚悼焉！特稽古礼，爰授徽称，可授蒙城王妃。”—《明太祖实录卷五十六》

到了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礼部在会议公主和驸马的封称之时，提出按照唐朝和宋朝的规矩，皇姑称大长公主、皇姊妹称长公主、皇女称公主，其夫皆称驸马，秩从一品。而亲王之女称郡主，夫皆称所授官，秩从二品。亲王孙女称县主，夫亦称所授官，秩从三品。所以蒙城王之女庆阳公主应改封为郡主，其夫黄琛（已由黄宝改名黄琛）要上交驸马诰命，止称淮安卫指挥使。说起来朱元璋之所以封堂侄女为公主，还是沿袭了元朝的旧习。

且秦汉以来，惟帝姬得号公主，而元则诸王之女亦概称焉，是又不可不知也。—《元史卷一百九·表第四·诸公主表》

明太祖朱元璋剧照

建国之初各项礼仪制度都未曾完备，所以当时封蒙城王之女为公主，文武大臣都无异议。现在皇帝本人带头革除蒙元旧俗，礼官不得不提出要降封庆元公主为郡主。而对于极重亲情的朱元璋来说，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改，感觉对不起堂兄，不改，又为后世树了一个不好的榜样。

最终老朱取了一个折中方案，庆阳公主封号不变，岁给禄米五百石，即所谓的“仍称公主而无公主之食禄”，因为明代公主的岁禄是二千石。至于黄琛则仍称为驸马，但不与驸马之门庭，岁禄也只按照淮安卫指挥使的岁禄支取。在给黄琛的诰文之中，朱元璋对堂侄女夫妇进行了谆谆教导，希望他们能理解自己的苦心，这样才能永保富贵。

朕思止有侄女，不忍降其旧封，故仍称公主而无公主之食禄。尔琛亦称驸马，不与驸马之门庭，其禄止食前官指挥使之俸。然公主岁禄五百石，视汉、唐郡主之禄亦已多矣。尔其知分守礼，毋骄傲，永保富贵，吉哉。—《明太祖实录卷六十》

黄琛原名黄宝，武昌人，原为朱元璋手下帐前参随舍人，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362年）提拔为兵马副指挥。因其“谨厚”的性格深得老朱喜爱，故而将堂侄女许配给了他。

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年）出任龙江翼守御千户，无论是随军出征还是镇守城池，都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对于这位爱将，朱元璋在洪武元年诰封其为驸马的诰文之中，对黄琛做出了极高的评价：

郊畿镇守，既为能臣。甥馆择贤，且为懿戚。此国家之所倚重者也。前龙江翼守御千户黄宝气钟伟节，十练武韬。从军拓地于金华，鼓勇收功于江右，其勤劳可谓著矣。尝守仪真，克冠千夫之表。旋从右相，更闻屡捷之勋。及镇龙江，严司虎旅。按兹坚垒，靖我近疆。—《明太祖实录卷一百七十五》

淮安京杭大运河

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的公主、驸马封号争议过后，朱元璋为了安抚这位爱将，又重新赐他诰命，许其子孙世袭指挥使。淮安自隋朝打通大运河以来，便是整个漕运环节中最重要的节点。而老朱让黄琛坐镇此地长达十年之久，足见对这位堂侄女婿的信任。

对于京师南京来说，其北面有两大屏障，一个是淮安，另一个则是凤阳。二府都在淮河南岸、长江北岸，可以互为犄角以拱卫京师。而和淮安相比，凤阳的军事意义更重要。于是朝廷在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九月设立中都留守司，隶属于中军都督府，下辖凤阳右卫、凤阳中卫、皇陵卫、凤阳卫、留守左卫、留守右卫、长淮卫、怀远卫和洪塘千户所。置正留守一人，正二品。左、右副留守各一人，正三品。而中都留守司的首任正留守，正是深得朱元璋宠爱的黄琛。

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九月十三日，骠骑将军、驸马都尉、中都留守司正留守黄琛去世，享年49岁。朱元璋在收到讣报之后深为悼惜，下旨赐葬于凤阳白塔之原。黄琛之子黄铉，后来被恩封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他们老黄家世袭的指挥使是正三品，都督佥事可是正二品，说明朱元璋没有忘记黄琛的功劳。

凤阳明皇陵石像生

黄琛墓所在的白塔之原，应该就是现在地处苏皖两省交界处的半塔集。另外再提一句，凤阳城西乡余庄村曾经出土过一座古墓，里面埋葬的是时任中都副留守的韦善之母严端玉，想来她生前应该和庆阳公主有诸多交集。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闰五月，一代雄主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登基，即建文帝。这位新天子皇帝宝座还没坐热，就对自己的叔叔们下手，开始了暴力削藩。不到一年的功夫，太祖第五子周王朱橚、第七子齐王朱榑、第十三子代王朱桂、第十八子岷王朱楩相继被废为庶人，而第十二子湘王朱柏更是被逼阖家自焚。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七月，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在封国北平起兵造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奉天靖难”。谁都没有想到，这场以一隅敌一国的战争，竟然是燕王笑到了最后。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五月初九日，燕军渡过淮河，并于五月二十日驻师江北，整个京师为之上下震悚。当时朱允炆一面下罪己诏号召天下之兵勤王，一面听从方孝孺的建议，派特使过江求和以行缓兵之计。

孝孺言乃事急矣，宜以计稍缓之。建文君曰： “何计？”曰： “曷遣人许以割地？稽延数日，东南召募壮丁当毕集。天堑之险，北军不长于舟楫，相与决战江上，胜败未知。” 建文君善其言，乃遣庆成郡主度江至军门，白其事。郡主，上之从姊也。—《明太宗实录卷九上》

燕王朱棣剧照

这里的“上”指的就是朱棣， “从姊”就是堂姐，即庆阳公主。但是等一等，上文中的庆成郡主是怎么回事？说起来也是可怜，庆阳公主在堂叔这边做了三十年的公主，没想到堂侄一上台就把她降为了郡主。想想也不奇怪，建文帝连自己亲叔父都不肯放过，更别提庆阳公主这么一个堂姑了。

主至建文时，改封庆成郡主。燕师南下，主尝诣军中议和，盖成祖从姊。—《明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九》

按理说朱允炆派庆阳公主出马做说客并没有问题，当时宗室之中辈分年龄高于燕王的也就她了，毕竟朱棣看到公主也要称呼一声“老姐姐”。但是，我们要说一句但是，你前脚把人家降封为郡主，后脚又让她去做说客，这是哪来的自信呢？

建文帝朱允炆剧照

建文帝的算盘打得精，燕王也不是吃素的，大家都是修行千年的狐狸，谁能骗得过谁。朱棣将“老姐姐”迎入大帐之后，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自己先放声痛哭起来。随后朱老四更是发挥其奥斯卡影帝级的表演，边哭边诉苦，我只想好好地做个燕王而已，谁知道大侄子这么心狠手辣。老姐姐你不是不知道，咱们那几个弟弟都是什么下场。我起兵清君侧，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庆阳公主一边听，一边想起自己的公主封号，也不禁悲从中来，还做什么说客，跟着哭吧。紧接着朱棣一收眼泪，先打听起周王和齐王的近况来。在被削爵的四王之中，岷王流放漳州，代王囚禁于大同，周王和齐王则在京师。庆阳公主表示二王并未复爵，仍然处于关押状态。

朱棣都快气乐了，这大侄子连个表面文章都懒得做，就派庆阳公主来忽悠我？接着老公主缓缓说出此行的目的：割地求和。朱老四更是无语，都这时候了还在玩舆论战？割地？割哪里的地？让我朱棣再建立一个大燕还是北明？我这一撤兵，等你们恢复元气以后再出动五十万大军来讨伐我？想什么呢！朱棣随即义正词严地说出自己的底线：交出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这一干奸臣，咱们再来谈周公辅成王的故事。

话已至此，无需多语，庆阳公主起身告辞，朱棣一面亲自送老姐姐出军门，一面又交给她一封写给在京亲王和公主的信，让他们尽快移居孝陵，以免城破之后玉石俱焚。

今大兵渡江，众兄弟妹妹却来劝我回北平。况孝陵尚未曾祭祀，父皇之雠尚未能报，奸恶尚未能获。以尔弟妹之心度之孝子之心，果安在哉？如朝廷知我忠孝之心，能行成王故事，我当如周公辅佐以安天下苍生。如其不然，尔众兄弟亲王、众妹妹公主及多亲戚，当速挈眷属移居守孝陵。城破之日，庶免惊恐。惟众兄弟亲王众妹妹公主审之详之。—《弇山堂别集卷八十八·诏令杂考四》

朱棣哭朱允炆剧照

结语：庆阳公主回朝之后，将朱棣的话如实汇报给了朱允炆。建文君臣本就想着拖延时间，当然不可能把方孝孺等人交出去，谈判破裂。六月初三日，燕军大举渡江。六月十三日，在京诸王中的谷王朱橞率本府护卫军打开金川门，迎接四哥燕王入京，走投无路的朱允炆则在皇宫奉天殿自焚。六月十七日，燕王朱棣登基称帝，大明正式进入永乐时代。

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七月十三日，庆成郡主去世。朱棣为这位老姐姐素服辍朝一日，皇太子朱高炽及在京诸王汉王朱高煦、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安王朱楹、唐王朱桱、郢王朱栋、伊王朱㰘、鲁王朱肇煇都遣官对这位老公主进行祭奠。

很难想象朱允炆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里，将在继位时已经年近六旬的庆阳公主降封为郡主。朱元璋都不忍心这么做，他朱允炆倒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这样，地主文人还要把他吹捧为仁君。依我看，朱允炆的儿子做一辈子建庶人，妹妹江都公主也被降封江都郡主，一切都是天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