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想子孙绕膝，热热闹闹。 想法是对的，实现起来就有点难。比如万老太。 万老太今年90多，她小矮个，巴掌脸，眼神浑浊犀利。短发早就灰白，脖子和背弯成90角度，看人只能侧着头，眼睛斜着从人侧面慢慢扫描到衣服再到脸上，然后缓缓抬起，猛然盯住你。 那眼神，好像在侦察，又像在判断。说不厉害是假的，她培养了三个事业有成的儿女。儿女们都不在身边。 说起来，万老太还是我妈八竿子扯得上的亲戚。 我外公第二任妻子，出生万家。是万老太公爹的妹妹，留下我大舅舅一根独苗。 大舅舅和万老太丈夫是嫡弟的娘舅表弟兄，我妈虽然是大舅舅同父异母的小妹，按规矩，万老太就叫我妈小姑子。 这关系，虽然有点远。可是两人离得近，常来常往就处得熟。 万老太是真寂寞，她虽然儿女齐全，听起来热热闹闹。说出来就有点冷冷清清。 儿子儿媳岂止事业有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钱使劲花都花不完。钱多人少，你说怎么办？ 唯一的孙女在枫叶国又不婚不育，四十有五啦。万老太急得脚跳，孙女探亲回来，她拉着孙女急切的劝： 好伲子啊，你好找对象哉。好婆急得呀。和阿婆一样年纪的老人都做了太太哉。 孙女把她手轻轻拿开，微微一笑： 好婆，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 儿媳听得有点不耐烦：行了行了，有啥多讲头，看见一趟讲一趟，怕没人给你养老送终？ 儿子看看女儿，又看看媳妇。轻轻叹了一口气。 儿子是孝子，夫妻俩住着园区千万的大别墅。儿子想娘了，吩咐司机开车。哧溜一下就过来了，他坐在沙发上，陪娘唠上几个小时的话。 娘俩面对面坐着。为娘的拉着儿子的手不放。儿子也快七十啦，风霜染白鬓发，皱纹堆上眼角，可是，在娘的心里，儿子还是她小时候的儿子。她老眼混浊，看儿子的眼光都是恋恋不舍。 天色开始慢慢暗了，儿媳的电话来了。儿媳催丈夫回家吃饭了。儿子当年发达离不开媳妇当年加持。儿子是二十四孝的孝子。也是二十四孝的丈夫。 万老太拄着拐杖把儿子送到楼下，儿子在车里朝她挥手，儿子的车越开越远，万老太的眼睛开始潮湿。 她在坐在小区的石凳上，默默的看着儿子远去的方向。那时，夹在西边高楼间的夕阳，最后的瑰丽红色，开始褪去，天空变成灰暗。 我妈路过，看见万老太目光茫然正痴痴发呆。 我妈弯下腰，轻轻拍拍她： 阿嫂，阿嫂，好上楼转去休息哉。 万老太一把拉住我妈，呜呜呜哭出声来： 好姑娘啊(苏州人称小姑子叫姑娘)，别人家人马越来越多，伲人马越来越少。 我妈理解她。前十年，走了老伴，前五年，女儿离异，出嫁的外甥女也没空过来看她。 西邻的杨家，东邻的王家……左邻右舍都是吃吃做做普通的人家，都烟火升腾，娃哭娘吼，热热闹闹。 我妈把她扶起来： 阿嫂，走走走，我送你。想穿点，一代管一代，活着是真的，死了都是假。吃得好点，着得好点，多想点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