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鸟衔环》1995年的初春，陕西凤翔县北坡的黄土被晒出细密的裂纹。...

《凤鸟衔环》 1995年的初春，陕西凤翔县北坡的黄土被晒出细密的裂纹。十二岁的方国强蹲在土坡前，指甲缝里嵌满褐红色泥垢，正拼命抠着那个露出半截的金属疙瘩。昨天清晨上学时他就瞥见了这道暗青色的弧光，此刻夕阳给锈蚀的纹路镀了层金边，像蛰伏千年的蛇蜕。 "咚"的一声，青铜器脱离土壳的瞬间，惊飞了正在衔泥的燕子。方国强用校服袖子擦去浮土，指腹摸到凹凸的纹路——团簇的云雷纹间立着只振翅的凤鸟，鸟喙衔着铜环，环上錾刻的卷草纹细如发丝。他嗅到某种沉郁的木质香，仿佛这物件刚从某位贵妇的妆奁里取出。 "死人的东西你也敢捡！"母亲抡起笤帚砸向他的后腰。铜器摔在青石板上发出钝响，惊得院里啄食的芦花鸡扑棱棱乱飞。邻居王婶踮着裹过的小脚凑近，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这铜锈绿得邪乎，怕是陪葬的冥器。" 方国强蜷在柴房角落，借着天窗漏下的月光端详铜器。凤鸟的羽翼在暗处泛着幽蓝，底座镂空的蟠螭纹里积着暗红色土块，他忽然想起去年迁坟时挖出的骷髅，眼眶里也嵌着这样的红泥。鸡叫三遍时，他用秋裤裹着铜器塞进麦秸垛，枕着草腥味做了整宿怪梦：凤鸟衔着铜环在云端穿梭，环上系着的丝绦垂落人间，化作无数缠着金线的竹简。 第七日黄昏，穿皮夹克的外乡人踩着凤凰牌自行车进村时，车铃铛惊散了晒场的麻雀。这人用放大镜照看铜器的姿势，让方国强想起课本里法布尔观察昆虫的模样。当听到"六万块"这个数字时，母亲手里的搪瓷缸"当啷"落地，缸身上"劳动模范"的红字裂成蛛网。 "这是秦式熏炉，战国贵胄熏衣冠用的。"县文物所的老专家抖得像个筛子，放大镜下现出云纹间阴刻的籀文"芷阳"。三个月后省城来的考古队在北坡挖出成片的筒瓦残片，残存的"蕲年宫"陶文证实了这里曾是秦昭襄王的离宫。方国强蹲在警戒线外啃烤红薯，看着穿白大褂的人们用毛刷轻扫土层，忽然明白那日嗅到的沉木香，原是两千年前没入土中的龙脑余韵。 2003年，改陈扩建的陕西历史博物馆里，战国凤鸟衔环铜熏炉在恒温箱中流转着幽光。展柜玻璃映出个穿校服的少年，正踮脚辨认说明牌上的小字。方国强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恍惚又看见那只振翅的凤鸟，衔着时光之环，将1995年春天的土腥味和樟脑香，永远封印在青铜的肌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