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春天来得迟些。婆婆丁才冒头,邻居朝鲜大婶的辣白菜缸已经揭了盖。我们这群半大孩子举着干豆腐卷发芽葱,卷辣萝卜条,油渍顺着指缝淌到手肘,在蓝布棉袄上结成亮晶晶的壳。老于家的豆腐总比别家薄三分,对着日头能照见人影——钢厂家属院的婆娘们说,这是老于媳妇用擀面杖一下下碾出来的。 八三年的国营饭店招厨子,白案师傅抻面,红案师傅必考尖椒干豆腐。我见过李麻子试菜,骨头汤要分三次点,芡汁得勾得像玻璃纸。灶台上的搪瓷缸里总温着老汤,蒸汽顶得铁盖子咯咯响,像在给锅铲打拍子。出锅前要淋一勺明油,油珠子在琥珀色的芡汁上打转,能把隔壁桌酒客的馋虫勾出来。 父亲的车铃铛总在巷口就响。牛皮纸包着的干豆腐在后座晃荡,油渍渐渐晕成地图。母亲撕豆腐的声音很特别,"嚓"的一声,像是撕日历纸。香油瓶底剩的那点金贵物事,此刻全都倒在青白相间的豆腐丝上。饭桌中央的铝盆冒着热气,父亲的酒盅映着钨丝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发亮。 去年回老钢厂,在超市冰柜里见到真空包装的干豆腐。塑料膜上凝着水珠,像谁哈了一口雾气。我忽然想起老于家石磨盘缝里渗出的豆汁,想起李麻子锅铲上粘着的芡糊,想起母亲手指上总也洗不掉的豆腥味——那些热气腾腾的早晨,铁皮烟囱管在雪地里呵出的白气,原来和干豆腐的热气是一样的形状。
我们的春天来得迟些。婆婆丁才冒头,邻居朝鲜大婶的辣白菜缸已经揭了盖。
紫霞仙子落凡尘
2025-04-15 09:3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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