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靖南王一生挚爱,因侍奉婆母不能陪他征战沙场。
他一去十载,归来时,身旁却多了其他女子。
他说:“边境苦寒,她照顾本王十年,本王自当封她做妾。虽是如此,本王心中也唯有你。”
但我知道他在撒谎。
因他眼中已无往昔对我的赤忱爱慕,亦不知我殚精竭虑操持王府,命不久矣。
明知他纵容妾室对我百般无理,默许婆母对我苛责凌辱,我却也不肯离开。
因他是为我求药断臂的良人,是许我死生同衾的挚爱,更是为守护百姓而重伤失忆的英雄。
如今唯一遗憾之事,便是这副将死之身,恐撑不到他恢复记忆,再唤我一声卿卿娘子了。
……
1
沈宴于众目睽睽之下,甩了我一巴掌。
理由是我看着他的爱妾失足落水,却没有上前提醒。
我费力地用手语解释,说我当时正低头缝衣,是以并未注意到乔眠儿走向水边。
沈宴却固执认为我是出于嫉妒,故意对乔眠儿的安危视而不见,因此宴会结束后,他将我院内的婆子丫鬟全拉去打了板子。
女人们的惨叫,响彻屋宇。
我听得心如刀割,跪在沈宴面前不住磕头,泪流满面求他宽恕。
我院内只有两个陪嫁来的丫鬟,和自小照顾我的乳娘。
爹娘过世后,她们便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受罚。见沈宴对我祈求的手语视若无睹,我只好扑过去趴到她们身上,与她们共同承担这份无妄之灾。
沈宴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冷漠,冷笑说:
“几个卑贱下人的安危你倒是关注,而眠儿同你为姐妹,你却对她的生死坐视不管。裴素秋,你的慈悲可真是虚伪。”
背上的疼痛让我几乎失去意识,沈宴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只剩乳娘和丫鬟们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娘您是千金之躯,我们不过是贱命一条,不值得您这样牺牲自己!”
“娘娘您身体虚弱,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刑罚……您快离开吧!”
我不住摇头。
我已经失去从前那个爱我的沈宴了,我不能再失去她们。
我仍记得初遇时候,沈宴还是个刚及我肩膀的稚气少年。
他顶着一张漂亮稚气的脸,扬鞭拦住我去路。
“小娘子姓甚名谁?芳龄几许?可有许配人家?若是没有,你看我成么?”
“……”
看我沉默不语,沈宴眉宇间闪过一丝愠怒,堪堪要发火,周围看热闹的便说:
“她是天生的哑巴,小郎君您一看便是身份显赫的贵人,她这种人肯定高攀不上。”
这话说得我面露羞赧,自卑垂头。
谁知沈宴却一鞭甩了过去,抽得那人嗷呜叫唤。
“哑巴又如何,总比你这张嘴只知戏谑讥讽人的强!”
他说罢鞭子一卷,将我送上马背,端坐在他怀里。
我被吓到了,转头急急朝他比划手语,怕他看不懂,还一直指着地面,求他放我下去。
谁知沈宴却抓过我的手,贴在自个儿胸口,固执又霸道地说:
“公子我活了一十二年,还是头一次为女人心跳加速,我要娶你!”
2
这话听得我又惊又臊。
后来才知道,沈宴之所以如此任性妄为,乃是因他为老靖南王独子。
而这样一个自小众星拱月,高傲不羁的人,却甘愿在我这卑微的县官之女面前,俯首称臣。
为了讨好我,他挨着春日料峭替我栽种花海,顶着酷夏烈日为我修建凉亭,忍着秋风萧瑟陪我漫步郊外,迎着腊月寒冬为我跪庙祈福。
可那年我还是因心疾发作病倒了,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
沈宴怕极了,背着我翻山越岭,不惜断臂换取丹药,替我医治顽疾。
他在县城一住五载,直到老靖南王病重,王府催他归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临别时,沈宴将随身玉佩赠予我,要我等他上门提亲。
可我比他大了足足五岁,又是个人人厌弃的哑女,这片深情我不敢、亦不能接受,遂即让阿娘为我安排亲事。
但我未料到沈宴对我的爱如此疯狂。
他在县城遍布眼线,媒婆和几家求娶的公子尚未登门,便被人丢进大牢,重责了五十大板。
有人不服。
沈宴安插的眼线便怒斥他们胆大包天,竟敢求娶未来世子妃。
消息不胫而走,隔日未到,全县城都知道我是沈宴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是独得恩宠的靖南王府世子妃。
我嘴上骂他霸道顽固,心中却又不免泛起喜悦,带着这份矛盾与期待,我日复一日盼望着沈宴归来。
盼到爹娘病逝,盼到二十有六,盼到成了全县城天大笑话的时候,沈宴终于携十里红妆而来。
彼时他已抽高身量,长成气宇轩昂的青年,五官深邃俊朗,嗓音低沉而醇和。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全然没变,因他望着我时,眼中仍如当年那般充满赤忱爱慕。
沈宴不顾老王妃反对将我带回京城,娶我做他此生挚爱的王妃。
婚后他待我极好,为我描眉涂唇,陪我吟诗作对。可惜这样的日子没出一年,沈宴便奉旨西征,驻守边关。
我为侍候体衰的老王妃,不得不与他分离。
他在边关保家卫国,而我亦为王府殚精竭虑,患上劳疾。
他一去十载,归来时,身旁却多了其他女子。
他说:“边境苦寒,眠儿照顾本王十年,本王自当封她做妾。虽是如此,本王心中也唯有你一人。”
但我知道他在撒谎。
因他眼中已无往昔对我的赤忱爱慕。
可我不怪他,我知道他为守护边塞百姓重伤失忆。
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一时忘记了我。
可我害怕自己这副将死之躯,撑不到他记起我那日,撑不到他抱着我,再唤我一声卿卿娘子。
那顿仗责令我在床上趴了一月之久,乔眠儿亦染了寒疾,未曾与我请安。
她不来我也乐得清闲,可以专心为沈宴缝制冬装。
这是他离开那年,我同他的约定。
其实衣服我早已制好,只是十年物是人非,他的肩膀更加挺拔宽阔,身量也愈发高大威猛,身形和喜好都发生了改变,我不得不重新裁衣。
当沈宴得知我打算为他量身做衣时,满心满眼都是鄙夷。
“王妃这手,似乎比府里的嬷嬷还要粗糙,看着真是让人倒胃口。”
他推开我丈量的手,语露嘲笑。
3
我望着满是裂痕的双手,目光沉寂。
当年沈宴走后,老王妃千方百计要将我逐出王府,我在寒冬腊月洗过堆成小山的衣物,在夏日挨着炽火为她烹调食物…….
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我忍受着老王妃的刁难与责罚,却从未动过要离开的念头。
我还有沈宴。
我爱他。
为了他,我可以忍受任何苦痛。
可我没料到,盼了十年的良人,却早已将我忘却的一干二净。
他说:“王妃既然如此热衷于制衣,不妨为府内下人各缝一件吧。”
我并未因此羞辱而生气,十年折辱,早已磨平我的棱角。
沈宴对我平静的反应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恼火,他抬起我的下巴,咬牙说:“怎么,王妃可是不愿?”
我摇头,比划给他听,问他是否缝完下人们的衣衫,他便允许我为他量体裁衣。
沈宴对我的积极配合感到无端的愤怒,冷笑说是。
于是翌日,我便让乳娘和丫鬟帮忙,收集府内下人的尺寸。
乔眠儿听到消息后,带着一群丫鬟小厮来看我的笑话。
“我院里人多,怕姐姐劳累,所以特意喊他们过来。”
乔眠儿说着,指挥下人一字排开,众人全都面带讥讽地望着我,甚至有人小声私语。
“堂堂靖南王妃,居然沦落到给下人量体裁衣的地步,啧啧,若我是她啊,铁定当场跳河自尽了。”
“我听说啊,王爷根本就不喜欢她,是她死皮赖脸在王府待了十年,还差点给老王妃气出病来。”
“瞧她那双手,比咱们的还粗糙,她哪儿来的脸给王爷做衣服啊,真是不害臊!”
这些讥讽的话语,如钢针一样扎进我心里,但我并没有为此气馁或难过,因我早已经见惯了苦难与风浪。
人人都认为我是为讨好沈宴装模作样,断言我连一天都坚持不了便会放弃,结果我真花了五日,为众人量体裁衣。
除了乔眠儿院子里的下人,其他人无不对我展现出感激与敬佩。
乔眠儿很是不满,她没想到原本的嘲讽,竟让我于无意中收拢了一波人心,就连沈宴也因我沉稳守信的态度,对我产生了几丝转变。
乔眠儿对此嫉妒,趁夜命人剪毁我准备好的布料,甚至连我为沈宴精心制作的那件冬装也未能幸免,全都被剪得支离破碎。
我握着被她剪碎的冬衣,满脸怒火冲到乔眠儿同沈宴面前。
两人谁都没有理我,或者说,是故意对我视而不见。
乔眠儿坐在沈宴怀里,以口渡酒喂给沈宴喝。
沈宴拥着她低吻。
女人的娇吟如同细针,刺破了我的耳膜,更扎穿了我的心。
我闭眼捏拳,几度压住想要逃跑的冲动,沈宴从不主动见我,我亦寻不到他,因此我想在死前,能再多看他几眼。
待他们亲热完,乔眠儿才状似无意发现了我。
“哎呀,姐姐何时来的?”
她满面羞红自沈宴怀中离开。
沈宴却掐着她腰肢,不放人走。
“王爷~被姐姐看见多不好意思呀,您快放开眠儿吧。”乔眠儿推他。
“她爱看便让她看。”
沈宴朝我扬眉,却望见我眼眶里酸楚的泪,面色微怔。
乔眠儿见他一直盯着我,很是不爽,冷声问我:
“姐姐来这儿作甚……”
我将手中碎布丢在桌上,拿手语和沈宴比划,告诉她乔眠儿带人搞破坏的事。
谁知沈宴听后轻蔑一笑。
他说:“衣服毁了你再做便是,本王又不是付不起布钱。此等琐事日后不要再来扰本王,王妃直接与掌事协商支取银两便是。”
这话听得我入坠冰窖,却又有股心知肚明的释然。
他现在爱的是乔眠儿,不是我。
沈宴曾经的偏爱与真情,早已不属于我。
奢望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为自己做主,实乃痴心妄想。
我想通了,便不气了,转身打算离开。
“姐姐且等等。”
乔眠儿喊住我。
“妹妹不好麻烦扫撒的小厮再来一次,所以啊……还请姐姐将自个儿带来的东西一并捎走。”
她说着,扬手将桌上碎布甩到我身上。
沈宴对她的恶行并未阻止,这更助长了乔眠儿气焰,见我头上肩上全沾了布条,乔眠儿出言嘲讽:
“王爷您快看呐,王妃姐姐像不像被拔毛的野鸡!”
周边几个丫鬟听了这话哄笑出声,乔眠儿更是得意洋洋看着我,却发现我正默不作声捡地上的布条,脸上没有半分怨气气。
乔眠儿见我如此镇定,更加恼火,忍不住抓起手边的葡萄籽,一股脑地朝我头上砸去,挑衅道:
“既然姐姐这般贤惠,那就劳烦帮妹妹把这些废物也一并清理了吧!”
“……”
我这人脾气向来好,但是有很严重的洁癖,乔眠儿此举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当即弯腰捡起地上的葡萄籽,扑过去塞进了她嘴里。
乔眠儿发出尖叫,却被我死死按住嘴巴。
沈宴见状,用力将我撞开,力道之大,令我直接飞出去,身坠寒潭。
我不会浮水,不会讲话,只能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求救声。
可沈宴满心满眼只有乔眠儿。
我只能望着眼前滔天的池水,逐渐将自己淹没……
但是以前男的对女主那么不好就不算账了呗,一个失忆完美洗白?
好吧,都死了做鬼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