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红豆缘》，为《三续小八义》节选，原为西河大鼓艺人刘彩芹独家书，由田连元、耿添微（耿瑛、杨天微）编著，节选刊载于《沈阳晚报》1996年11月27日至12月23日号。全文共计21节，每节约1150余字。今重新分回，辑录于此，以飨书友。（回目为编者后加）

田连元　耿添微　编著

唐铁牛哭着跑进大帐送信，众人一齐来到赵玉寝帐，见血浸床褥，上面躺卧着一个无头男尸，首级不知去向。大家无不悲痛欲绝，阮英更是心如刀绞，这可咋向师父交待呀！童小娟因赵玉而反正，要倒打君山寨，今天来相商有关细节。听说这事，她又如何忍受得了？光哭有什么用，先办正事吧。高搭灵棚，备棺木将赵玉尸身盛殓起来，设灵位摆祭桌，人多好干活，刹时一切就绪。

怕童小娟到来，童小娟该到还是到了。听说赵玉遇刺身亡，她向陈清秋等女将讨素衫换掉吉服，到灵前磕仨头，说：“夫君，此时此刻，我不能随你而去。我要查找凶手替你报仇，找回你的首级让你全尸入土。我要卧底君山寨拿蔡京破逆军，相帮周状元在报冤仇。这些事情做完，咱夫妻再聚首地下百年相随！”她一个眼泪疙瘩没掉。

众人方寸已乱，不能相商细事，含泪送走童小娟，唐铁牛又嘟嘟开了：“童小娟真是苦小娟，背夫寻夫受了多少苦，苦等三年，和丈夫厮守不到一个时辰，总算稍慰相思，谁知丈夫又丢了脑袋，这可比丢了什么都要紧啊。童小娟这会儿干什么呢？别看在众人面前没流泪，这会儿她准立起丈夫灵牌自个儿私下里以泪洗面呢。守着个傻子想我那透亮杯儿似的机灵师弟，那是啥滋味儿？小娟苦，苦小娟，哎呀，那个望门寡呀……”阮英狠狠瞪了他好几眼，才把他的话瞪回去。

什么人杀了赵玉呢？君山派来的高人，自己营中的奸细？阮英苦思不得要领，只好营中严加戒备，同时派人四出寻首级访贼踪，一连几日，无丝毫收效。找是找不着，偏有人送上门来。这人二十多岁，穿青挂皂，有点儿浑浊猛愣，也许是装疯卖傻，他冲辕门大喊大叫：“快回禀你们元帅，我是来卖人头的，你们不快点买，让别人买去了，我可没有第二颗。”

辕门官将他围住，拿进大帐。他一点儿不害怕，站地当央跟阮英对付：“听说你们丢了人头，我才来货卖用家。又谁知上赶着不是买卖，你们不买货还绑人。买不买在你们，咱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干嘛把我捆起来呀！”

校尉要掌嘴，阮英止住，命人给他松了绑绳，问道：“你跑这儿来卖人头，你们家哪儿来的人头？”

“是这么回事儿。我爹是九龙潭黑虎口的庄主倪沙倪如龙，我叫倪铁强。我们家养大船，拉载的，打鱼的，有那么十好几艘。前天夜里，不知谁给泊在潭里的一条大船桅杆顶儿上挂个油布包，圆鼓鼓的，像是包个人脑袋，还直往下滴血水。桅杆高，难往上爬，没人敢上去取那玩意儿。若真是人头呲牙咧嘴还不把人吓摔下来？再说，拿下这么个家伙来，不是自找麻烦吗！这几天哄传你们营里丢了人头，我爹派我赶快来送信，请你们去看看，油布包里若是猪头，留给我们焖着吃；若是人头，不管是不是你们找的那颗，都归你们拿走。这买卖是有赔没赚头，我们白送。”

“那你为何在辕门外大声叫卖？”

“我不假装疯魔，说是来禀事，那得受门军多少刁难，能让我痛痛快快进来吗？快请派人跟我去取桅杆上的油布包，验看一下是不是你们找寻的那颗人头！”

当下，请示元帅周景龙，由阮英带领唐铁牛、时常青、花云萍，随倪铁强去查验人头。黑虎口距岳州五十余里，五骑马一撒欢儿就到了两山夹峪，好大一座庄园，九龙潭在庄后，这叫虎口衔龙。只见一艘大船舶在当心，果真在四丈多高的桅杆顶儿影绰绰有个圆鼓鼓的布包。

老庄主倪沙对阮英说：“副元帅，这包儿也不知是谁在夜里给挂上去的，若真包的是人头，让我们有口难辩。其实，真和我们庄上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想，如果我们去杀人盗头，还不早把它埋掉了，还敢到军营里张扬吗？听说死的还是位将军，这可是祸灭九族株连乡里的大事儿，让我们摊上，可真冤出黄水来了。阮副帅，你得给我们做主哇！”老头儿都吓蒙了。

阮英等人好言劝慰。老头儿说：“快备小船，请各位将军去大船取油布包自行查验，咱庄上人可再不敢沾手了。”

当下，调来一条小船。老头儿又说：“再找两根长竹竿接起来，好往下捅油布包儿。”

阮英摆手说：“不必。这等高的桅杆，我们哥儿几个全爬得上去。”

老头儿咂舌道：“在水面上还能爬这等高，真好本领。”

唐铁牛说：“你们哥儿仨去吧，我晕船，在岸上等信儿。”

到在大船之上，阮英暗自祷告，但愿佛保神佑，让我们在这儿找到赵玉的人头，了却这桩公案，也好早些叫亡人入土为安。

花云萍把大带灯笼穗掖好，拧身形一纵一丈多高，小猫儿爬树，噌噌噌上去了。看看到顶，只听他“唉呀”一声，撒手摔下，半空里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在甲板上。他叫“踏雪无痕”，在雪里遛弯儿都不留脚印，能摔得着他吗？花云萍张着血淋淋两手道：“靠顶儿上，桅杆四周镶满铁蒺藜，根本上不去。”

阮英冲岸上喝道：“倪沙老儿，你待如何！”

倪沙冷笑道：“上船容易下船难，若取赵玉人头：先率小八义弟兄归降！”一通锣响，无数小艇冲来围住大船，庄丁张弓搭箭一触即发。

唐铁牛也让人家看住了，岸上亦早布满喽兵。有一道长口念“无量佛”，对大船说道：“那干巴巴瘦猴儿可是宋军副元帅阮英？”

阮英一撇嘴：“何必明知故问。老道，你是谁？”

“贫道乃君山寨军师，人道神算胜子房，姓都名元。阮英不必害怕，我和你们家两位老爷子都有交情，阮洪芳救过我命，阮弱芳饶过我命。故尔我不会杀你。你们降顺过来，等蔡老太师登基之后，岂不全成了开国元勋，皆有王侯之位，何乐而不为？”

阮英说：“都元老道，你和我老爹他们有过来往，可听说老阮家出过孬种吗？我也是绿林出身，为给忠良报仇才投入状元府，当这个副元帅乃是情不得已，什么王侯之位能诱惑得动我吗？投降是决不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么些弓箭手，射死你容易，我不让你死，饿着你，饿急了就写降书了。”

唐铁牛搭话了：“他们不写，我写。不掉脑袋，给饭吃，给酒喝，我在哪一伙儿都是干。”写好降书，画押记，人家按一个拇指印，他十个指头全印上了，递给老道都元。大家围过去看，见上面写着：“爷爷我降你们个奶奶孙子！都老道，等我回来薅光你的杂毛儿，让你贼道变秃瓢！”

趁大家看降书，唐铁牛撒腿就跑。唐铁牛一对小棒棰，凿巴庄丁还趁手，冲出庄门越跑越快。后面倪铁强一条乌龙烟火棒，人高马大，唐铁牛哪敢和他对来儿呀。

跑呀，跑呀，跑坟圈子里去了。天麻麻黑，快要定更时分，坟包儿上灵幡沙沙响，纸钱灰随风迷眼睛，噌，突然蹿出条野兔子，嗷！猫头鹰冷不下嗥一声，你说瘆人不瘆人？打一座坟后面晃晃悠悠升起一团白影，白中衣白大褂白帽子，让过唐铁牛，摆亮银棍拦住倪铁强。

倪铁强喝问：“你是谁？”

这人哇哇叫不会说话。唐铁牛停步回头，虽看不清脸面模样，但从身量神情，特别是兵器上，他认出来了：“赵玉，是你显灵来救哥哥呀！这小子叫倪铁强，他偷去你脑袋挂桅杆上，还困住了尔大师哥他们，你管他要脑袋算找着正主儿了！”

倪铁强没见过赵玉，但让唐铁牛说得发毛。他问唐铁牛：“他脑袋好生长着，管我要什么脑袋？”

“那是赵玉的魂灵儿。尸身上的脑袋你们割去了，魂灵儿的脑袋你能割得去吗？小子，遇上鬼索命，你是死定了！”

可不，魂灵儿飘飘忽匆，白棍儿神出鬼没，倪铁强的黑棍儿搪不住，梆，让魂灵儿把他脑袋给敲碎了。

唐铁牛又惊又喜又害怕，上下牙碰对儿，说话结巴带颤音儿：“兄弟，他偷你脑袋，你敲碎他脑袋，两顶了。”

魂灵儿不识凡人，吱吱哇哇叫着奔唐铁牛就来了。唐铁牛闭眼抱脑袋钻头不顾腚：“哎呀，赵玉，咱们可是亲师兄弟，你可别死鬼抓错了活人啊！”没人理他，慢慢睁眼，赵玉的魂灵儿早无踪影。

月初升，风已静，唐铁牛看了好几块坟碑，死主儿都姓赵。他又明白了：“这儿是赵家坟。准是赵玉死在异乡，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才跑这儿来冒认同宗，人家又不爱搭理他，他是要拉我去作伴儿呀。不行，我得快跑！”

跑到芙蓉湾，挺大一座镇甸，唐铁牛放心不再怕贼人撵鬼魂儿抓。他也累完了，倚在一家当铺影壁上酣然入睡，睁眼时已天光大亮。唐铁牛一碗豆腐一套煎饼果子，外带半斤猪头肉，吃得肚子发热，身上又有了劲头。他想：“我得快回去搬兵，晚了那哥儿仨可要玩儿完。”

绕过一条大街，见空场儿上围了好多人，挤进去一看，一座小台子，上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大红绢帕包头，红裤红袄红色小蛮靴。台下七尺远拦着粗绳，地上有笸罗装着金铃，丑俊胖瘦不等的五六个小伙儿排着队，一个个拿铃铛往台上姑娘身上抛，姑娘闪展腾挪，谁也没打上。唐铁牛一打听，敢情这叫金铃招亲，谁打上了，姑娘就嫁给他，不要彩礼还倒搭嫁妆，多大的便宜呀。

正这时，来了两个小子，三拳两脚把抛铃铛的全打跑了。二人冲台上喊：“小妞儿，抛上抛不上你也归咱哥儿俩了。咱俩一人陪你睡一月，轮换着给你当丈夫保你不腻味！”

就这么满嘴喷粪，人家能答应他们吗？后面老头儿让姑娘闪开，点手招俩小子上台，这二人各亮单刀，老头儿赤手空拳，俩小子武功都不弱，今天碰上了克星，老头儿稀里哗拉，胡里八涂就把他俩全打趴下了。拣过两口刀合在一起，双手轻动，“咔嚓嚓”折成四段。

下面的唐铁牛这时醒过攒儿来：“老头，我正要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