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相赵鼎的重用下,孟庾发挥所长,措置财用,同时作为执政之首,参理中枢。假以时日,已位至首参的孟庾,未尝没有拜相的希望。但此后孟庾的仕途却急转直下,原因是孟庾与新任右相张浚之间产生了龃龉。
孟庾与张浚的矛盾
张浚在建炎三年(1129)因平定苗、刘之变之功,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此后长年担任川、陕宣抚处置使,绍兴四年(1134)三月,因损兵失地而被罢官落职。
张浚与赵鼎交情深厚,靖康之难后金人议立张邦昌,二人即曾一同“逃太学中,不书议状”。高宗即位后,二人又先后追随高宗小朝廷。建炎三年(1129)四月,张浚因在苗、刘之变中勤王有功,被擢拔为知枢密院事,随后张浚向高宗引荐赵鼎,为赵鼎日后飞黄腾达奠下基础。
绍兴四年(1134)十一月,已经拜相的赵鼎投桃报李,推荐落职奉祠、福州居住的张浚,重新担任知枢密院事。绍兴五年(1135)二月,赵鼎和张浚分别被拜为左、右相并兼枢密院都督诸路军马,此后二人分工合作,“浚出视师,以行府为名,而鼎居中总政,表里相应”。
张浚独断专行张浚其人,行事跋扈,时常滥用便宜行事之权,其前次罢官即与此有关。此番拜相后,张浚并未收敛,反而更加锋芒毕露。张浚在开都督府后,“统兵往来江湖,号‘都督行府’权势甚盛,便宜行事,关送三省密院奉行,内外无敢违者”。
左相赵鼎与张浚是莫逆之交,起初尚能够不与其计较。而两位参政孟庾和沈与求,则很快不满张浚的行事风格,双方矛盾日益加深,最后因张浚变更营田政策一事而公开化。
南宋初期,因战乱频仍,江北淮南等地区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无主之地众多,朝廷遂实行营田法,召集流民开垦荒田。对于流民开垦的荒田,朝廷一开始规定,十年内允许原地主识认。
随后又采用陈规的建议,满三年不欠官税者,允许充作已业。最后又下旨,三年之外原田主向朝廷申请的,给还三分之一,其余部分则听其指射荒田,以足原来数目。
此后,泰州知州邵彪向都督行府上言,认为朝廷前一道旨意有害力耕之人,而后一道旨意又有妨归业之户,并提出一套自己的新方案。
邵彪建议,若是流民耕种五年后,不欠朝廷田租,则允许将耕地视为自己产业;五年之外原田主归来识认的,则允许原主另外开垦荒田,听从其指射亩数,作为原田主产业;如果原主五年内归业,则令流民在规定时限内将田产交还原主,由原主偿付流民耕种所耗费的人工与物力钱。
南宋的营田政策,自绍兴元年以来已推行数年。邵彪从政策执行者的视角,总结利害,提出的这套优化方案,显然可行性更高。都督行府也以为“勘会所陈,委可施行”于是张浚径自“用便宜行之”随后“令关送尚书省指挥”。参知政事孟庾和沈与求在见到张浚的关文后,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宋代平行官府之间,相互往来文书用关,张浚以右相在外领都督行府,将文书关送尚书省并不算逾权,孟庾提领的总制司也有“应本司措置事务,依例进呈得旨,并关申尚书省”之权。
孟庾和沈与求不满之处在于,此次更改营田政策之事,作为中枢决策机构的三省、枢密院事先毫不知情,张浚以便宜之权自行处置了当,才关白三省和枢密院,中枢只能照本宣科。
且这种事已是屡见不鲜,张浚事无小大,“凡事干朝廷,则关三省、枢密院”。终于引得孟庾和沈与求忍无可忍,抱怨三省和枢密院沦为“奉行行府文书”的签字画押机构。
孟庾称疾求去这样的言语不消说必会传入张浚耳中,而“为性忌嫉”的张浚也很快用行动做出了回应。绍兴五年(1135)五月十六日,参知政事、兼权枢密院事、提领措置财用孟庾进知枢密院事。
元丰改制以后到南宋绍兴七年(1137)之间,枢密院不再设置枢密使,只以知枢密院事为枢密院正官。高宗即位后的八年时间里,除宰相兼任外,知枢密院事只除授过汪伯彦、赵鼎、张浚,三人此后均以知院拜相。孟庾以首参进授知枢密院事,释放出的政治信号不言而喻。
孟庾的这道任命,很快遭到了右相张浚的反对。张浚由于督师在外,事先并未知悉孟庾除授知院,随后张浚以此为由上奏高宗,认为“如此则臣不当在相位矣”高宗不得不“亲笔谕之”。
当朝右相既已如此表态,孟庾自然难以再安居其位,随后孟庾屡次上书,称疾求去,于是绍兴五年(1135)七月八日,知枢密院事、提领措置材用孟庾改任观文殿学士、知绍兴府,结束了四年的执政生涯。
在这场孟庾与张浚的冲突中,左相赵鼎无从措手,最终选择了默许孟庾离任,以化解张浚的不满情绪。在高宗下达罢免孟庾的御笔后,赵鼎曾试图为孟庾争取更高的离任官职,以作弥补。在进呈时,赵鼎与高宗商议。
元丰改制后,“开府仪同三司为使相,不系六敕衔”南宋建立以后,除宗室、外戚、武将外,极少有大臣任使相,只有吕颐浩在建炎四年(1130)罢相后被授予“镇南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的使相之衔。
虽然孟庾最终未被授以使相或节度使称号,但由此可以看出,孟庾与赵鼎在中枢的这段合作是融洽的。
日益边缘罢任执政后,孟庾担任了一年的绍兴知府。到绍兴六年(1136)六月,孟庾请任宫观祠官,朝廷遂以其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两月之后,由于伪齐入侵,高宗听从张浚亲征建议,并依绍兴四年(1134)成例,于临安府设行宫留守司,以观文殿学士、新知绍兴府秦桧充醴泉观使兼侍读、行宫留守。孟庾由于有过留守经历,也被任命为提举万寿观兼侍读、行宫同留守,二人“权参决尚书省、枢密院事”。
秦桧和孟庾两位前宰执,被委以留守重任,并可参决尚书省、枢密院事,这让秦桧看到了重回中枢的希望。随后秦桧趁热打铁,上奏自称“陷敌累年,敌国诡计,稍知一二,贼豫狂谋,备见本末”请求“扈从銮辂,以备顾问”至于留守司职事。
秦桧称“孟庾有已试之效”言下之意可由孟庾一人担任。然而高宗直接下诏不许,秦桧只能与孟庾共理留守事务。但不久之后,宰相人事的变动,仍使秦桧迎来了重回中枢的机会。
自孟庾被张浚排挤出中枢以后,张浚和赵鼎的关系也开始逐步恶化。这源于二人行事作风上的差异与政策取向上的扞格,绍兴六年(1136)淮西之役战略指导的冲突,则导致了张浚与“赵鼎集团”的最终破裂。
赵鼎慎重求稳,主张以长江为防线,张浚则锐意进取,坚持在淮河一线御敌。最终高宗采纳了张浚的战略,宋军也在战场上大败伪齐军队,赵鼎遂不能安于相位。此后高宗又在张浚入见时,夸赞其“破敌之功,尽出右相之力”于是“赵鼎惶惧,复乞去”。
绍兴六年(1136)十二月九日,赵鼎罢相,随后张浚独相。张浚由于秦桧曾在靖康之难中请求金人立赵氏为帝,对其印象颇佳,赵鼎则不以为然,认为“此人得志,吾人无所措足矣”。
故而秦桧此前一直未被召用,此时赵鼎已去,张浚遂于同月引荐秦桧,“令行在所讲筵供职”回,行宫留守一职则由同留守孟庾接任。次年正月,张浚复置枢密使、副,以秦桧为枢密使。秦桧赴行在以后,孟庾成为正任行宫留守。此时朝廷百司多已跟随高宗前往行在,“所谓留守司,名存而已”。
孟庾虽不像前次留守行宫一样需要措置百司,但留守仍要“掌宫钥,及京城守卫、修葺、弹压之事,畿内钱榖、兵民之政”事务可谓繁重。但孟庾此次却未能妥善处理好留守司常程事务。
先是因孟庾严于管教,有军士以匿名飞书恐吓他,孟庾遂兴师动众盛兵自卫,以致招来非议。不久后,钱塘江入海口有渔火夜明,孟庾以为是敌寇逼近,大惊之下,连夜调度布置防务,以至临安府满城震恐,人情不安。
朝廷因此以孟庾举措失当,罢免了他的行宫留守,改以吕颐浩接任。在这两件事中,孟庾暴露出在遇到突发状况时,无法冷静分析形势,以至做出错误判断与决策的缺陷。这也为日后孟庾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外放婺州绍兴七年(1137)九月,孟庾被罢行宫留守半年后,朝堂人事出现大规模变动,此前闲置的孟庾也受到波及,被外放婺州,彻底远离政治中心。这一人事变动大潮,源于赵鼎的复相。
宰相张浚在该月因淮西兵变引咎去位,随后赵鼎被拜为左相兼枢密使。张浚在任相期间,为扩大自己的相党势力,对赵鼎否定“王氏新学”与北宋新党的政策持反对态度,并为遭受赵鼎相党打击的新学人士平反。
此时赵鼎重返相位,开始针锋相对地反正张浚的政策,“凡张公所为,一切更改”。体现在用人上,则是不复前次任相时“诸贤聚会,一时号小元祐矣”的气象,开始大肆排斥异己,引用洛学人士,被时人目为“赵鼎复相,植党亦急”。赵鼎甚至直接给高宗开列官员进退名单,高宗只能顺从赵鼎之意,将不为赵鼎所许的朝官纷纷外放。
孟庾就是在此期间外放婺州。孟庾此前在中枢与赵鼎合作良好,似乎不应受到牵连。但今时不同往日,孟庾因财政能力出色而为吕颐浩所提拔,是具有浓厚新党烙印的大臣。
赵鼎第一次拜相后能够留任中枢,既因孟庾彼时劳苦功高,深得高宗信任,又因彼时金人入侵,赵鼎需要团结人心,不便大动执政班底。更重要的是,赵鼎首次任相后,推行“是熙、丰,而非元祐”的财经政策,需要精通理财的孟庾为其筹措经费以支援军事。
而赵鼎二次拜相后,高宗对孟庾的恩眷已衰,赵鼎也“力行靖宁的培本固源政策”回,并开始大肆党同伐异,不属赵鼎一党的孟庾,自然遭到了疏远与打击。
再遭弹劾孟庾外放婺州后不久,很快又遭到御史中丞常同的弹劾。常同是赵鼎集团头号干将。身为元祐党人常安民之子,常同对“今日士大夫犹宗京、黼等倾邪不正之论”深恶痛绝。此前任殿中侍御史时,曾十个月内弹劾大臣八十人,所引罪名多为依附蔡京、王等人。
如弹劾参知政事席益“益本卢杞之奸邪,兼逢吉之险谲,初为王黼之客,后入蔡京之门”礼部尚书兼权吏部尚书洪拟“阿附王葡,在铨曹专任胥吏”显谟阁学士曾林“乃蔡京上客”吏部尚书胡松年“乃王翻客”刑部侍郎李与权“刀笔俗吏,倾事朱動”湖南转运副使李弼孺“趣操卑污,顷年尝认倡人李师师为姑,谄事朱動”时任宰相吕颐浩也被常同弹劾“循蔡京、王葡故辙”直接导致了吕颐浩的罢相。
绍兴七年(1137)十二月,常同在赵鼎拜相后再入乌台,升任御史中丞。随后常同再度火力全开,“奏疏凡五十上”。常同行状称其“所论皆小人”朱胜非则认为这是出于赵鼎授意的党同伐异之举,“凡凶险刻薄之士无不收用,使造虚誉而排善类”。
作为吕颐浩的同党,孟庾此次未能幸免。绍兴八年(1138)正月,常同弹劾孟庾,“少号博徒,奴事王葡,昨为行宫留守,士卒怨愤,几致生变,今守婺州,郡政不理”。孟庾随后被罢去知婺州的差遣,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的祠官再度闲退。
文|萌眼探世界
编辑|萌眼探世界